他的话音刚落,双目倏尔睁大,脑中骤然想起茶铺里那几个中年男人说过的话。
礼部尚书府秦家的大小姐也昏了。
成均只觉这件事颇为荒诞,讷讷道:“难道那个人,真是秦小姐么?”
老者看他已然猜到,便点头道:“我前几天去了尚书府,那丫头的症状同世子的一模一样,倘若真是生魇......”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又道:“医书上只提及发病时的症状,未写明医治方法,其下亦只是匆匆标注了随缘二字,什么时候醒过来,端看他们的造化。”
“可是叶伯,命数纠葛又是怎么一说?世子这十年来一直呆在西北,怎么可能同一个闺阁小姐有劳什子的命数纠葛?”成均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命数纠葛。
天命如此,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叶伯想起上元节那夜,青年风尘仆仆来敲济世堂的门,那脸上根本藏不住的担忧。
叶湛头一次见他这般慌乱,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是什么事,可得到的答案却是一个姑娘脚扭伤了。
见他不欲动身,青年语速飞快地讲了一大串,无非是“叶伯医者仁心、秦姑娘她确实伤得很重、人之行全仰仗两只脚、脚伤如何如何需要重视......”
叶湛听他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还是背上了药箱,淡淡道:“伤的严不严重全看对方是什么人,若是仇家,便是掉上十颗脑袋,你也只会拍手叫好。”
“可若是那见了便欢喜、不见便挂念的人,她便是只掉根头发,你也要心疼的。”
叶湛心里清楚,这位少主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情之一事又最难说清,这番命数许是如医书中虽言,正是躲不过的劫数。
只是,待他醒来,还是要叮嘱同秦丫头少来往。
此时屋中的裴景琛自然不知生魇一事。
他的梦里是满目的红,鲜艳而热烈,喜庆的婚礼。
从雍州到临安,两千里地,裴世子日夜兼程,七日到京,如今风尘仆仆地来了三皇子府,却只觉得眼前发怔。
他昨日到京,鬼使神差地赶去锦绣坊高价赶制了一件大红色素面直裰。
他想,若她不愿,他便立时换了衣服,将她带走;若她愿意,他私心里只当沾沾她的喜气。
全临安城都在讨论着这桩婚事,自然也有许多话传到了这位裴世子的耳朵里。诸如“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尚书府的大小姐有福气,嫁入天家......”
裴景琛只默默地听着,闷闷地生气。
论才,他比萧承豫要强上许多;论貌,临安城里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还有那说秦姑娘命好的,分明是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真论起来也是那萧承豫有福气,能娶到秦姑娘正是他累世修来的福分。
嫁入天家有什么好?裴景琛突然生出怨怼,普天之下,没有比皇室规矩更多更繁冗的地方了。
国公府就很好啊,面子里子都有,更重要的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明白她不愿拘于内宅,他都懂得的。
次日,王府里更是一片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裴景琛尚未脱甲,便入了婚堂,看见名正言顺穿着大红色喜服的萧承豫,心中更是郁郁不平。
一种名为嫉妒的情感在慢慢滋生发芽。
只是很快这种情绪便偃旗息鼓,只因他看到了红盖头下那张露出责备神情的脸。
秦姑娘果然高了,也生得很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看许多。
只是,她要嫁给旁人了。
至于来时心心念念要亲口求得的答案,终究是不用再说了。
她眸中是不加掩饰的防备,把他完完全全地当作了一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是了,那年在宫里的事情,有也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裴景琛突然笑了,遣身边的成均送上昨日特意回府找的贺礼。
一把名琴,七弦焦尾。
果然,少女见到这把琴的第一眼,一双桃花眸就亮了亮。
好在,她喜欢。
梦境戛然而止,满目的红渐渐散去,又恢复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裴景琛的心中却只余惊疑,方才在眼前一幕幕转换的栩栩如生。
每当换一次场景,说一句话,他都似乎身处实地,能真切地感知到所有的情绪。
激动,失落,嫉妒,释怀......
七情六欲,每一段都搅得他心中钝痛。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裴景琛愈来愈痛,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睁开双眼,吐出一口还露着黑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