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筹划,桌上的台灯亮着一团白光,映在她面心上。
她坐着,站了起来,在房里缓缓走动,又走回来,身影投在蝴蝶花的窗帘上。深秋的凌晨,下了霜,窗玻璃上反着凌厉的月光。她窗帘上始终映着人影。
日出时,她起身推开了窗,寒苦的冷风吹进来,她遥遥望了望天边,书桌上摆着一本竹布封面的记事本。
云澜一早出了一趟门,中午前后回来。她和六叔约好下午三点钟见面,六叔问:“在咖啡馆好么?”
“我有一点私事要说,可以去你家么?”她问。
他错愕了一下,但马上回答:“当然可以,我叫阿钟来接你。”
“好。”
云澜午后站在窗边,看楼下阿春打理的小花园,一边擡手把烧蓝压宝石的领扣戴好,日色里,宝石熠熠生光。
她也是第一次来六叔西郊的家,比她想象的小,精致而紧凑。她还以为六叔那样的人为了彰显身份和财富,总是要把家安置得越大越好,原来并不都这样。
“六爷被请到中南饭店去,但他说会赶回来,请聂小姐书房里坐一坐。”阿钟在前面引路,一边回头来说明,少有的话多,“本来下午还有访客,六爷吩咐推掉了。”
云澜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一人等在书房里,非寅的书房连着一个极宽大的阳台,云澜心事重重,推开花窗玻璃门,站在阳台上看后院里满园的四季海棠。
“云澜,”非寅快步走进来,看见云澜背影,“等了很久么?”他关切地问。
她转身,迎着他走去,“没有,刚上来。”她是想努力笑一笑的,可心里装着的事太沉重,终于没有笑出来。
非寅倒是笑了一笑,他擡手引她坐在沙发上,“我这里没有好好整理,看着有点乱吧?”他擡头递了个眼色给进来换热咖啡的阿钟,他会意,出去时掩上了书房门。
“不会,很整齐。”云澜并没认真看过这书房里的陈设,此时坐在沙发上,觉得这套胡桃色的沙发很漂亮。
她怕非寅还要说什么寒暄的话,她等不了。就算她等得了,他的命也等不了。
“六叔,”她不自觉地前倾了些,要开口了,“我有件事要求你?我知道是强人所难,可我没有别的人能求助,也决不能放手不理,所以……”
“什么事?”非寅看着她的目光仍旧柔和,打断她。他其实心里有些预期,云澜不是轻易愿登他门的人,他心里知道。
她把写着昨天地址的字条,推到他面前,“我要从这里,带走一个人。”
非寅垂眸扫了一眼,在心里觉得不可思议,“白露?”他皱眉问。
她摇了摇头,她目光直直看着他,“何愈存。”
“谁?”非寅眼中柔光顷刻敛尽,换了冷色。
云澜知道他听清了,没有再重复。
非寅同她对视着,她眼中光影,他第一次觉得看不到底。“为什么是他,你同他,”他两手放到膝头上来,擡头问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云澜做好了他要追问的准备,解释:“我在香港读书时偶然认识他,因为都是医科生,在救护站里分配在同一组,常常有来往。后来他听从家里的安排,去了英国,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我们那时也说好再不相见,”云澜讲到这段故事的重点,她顿了顿,“我们相识在大轰炸里,他几次救过我的命……”
她想说一个救命之恩难以报答的故事,可听故事的人,眼瞳收紧了一点,沉声打断她问:“素钦养着的那个男孩子,是他的么?”
云澜说辞里没有预设这孩子,忽然被他提起,她在脑子里一阵顿挫。流言蜚语传得这样广,简直深入人心,叫当事人自己不敢否认。她此刻的犹豫,在非寅眼里更显出真实来。“他就是孩子的父亲吧?”他欠身端杯,替她说了,也算是缓和。
他其实不在乎她过去发生过什么,谁没有点不能详说的过去,过去的就是这点上好,不回看就罢了。放下是大智慧,不是人人都有。恰好,他有一点。
“他…….”云澜至此,不能不应答。自己也意识到,闪烁的言辞,是另一种承认。
“他知道孩子的事么?为了孩子找过你么?”非寅关心这些。
“他.......他不知道,从没告诉过他。”云澜诚实的语气,这件事便真得不能再真了。她又严谨地补充:“也许他有什么猜疑,但没有追问过我。”
非寅沉默了一会儿,他想,她肯承认,很好,他只是想知道实情而已。调整坐姿,他靠回沙发里。
他甚至在心底某处有一刻权衡,如果她矢口否认,不肯说,他想,她这些忙也许就不用理会了。他不喜欢不坦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