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牢房里的阿听,两手扒在铁阑干上,眼珠上仍旧充着血。
秋天的上海,冷风来得特别快,总有成群的鸽子带着“嗡嗡”的鸽哨声,飞过半面高空。云澜回家的路上,常常擡头,看那片天空,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
六叔从天津返回,回程时借道西北,耽搁了几日。等到了上海,连日下雨,秋凉已深。他自己开车来看素钦和侄外孙女,拣了个云澜轮休的日子登门。
当日把云澜从火场里救出来,闹得声势颇大,他为人坦荡,不怕人说,但也不肯被人说。挟恩图报的事,他向来不做。那天素钦夫妻俩突然要来坐坐,他料着是要说云澜的事,也怪他自己太心急,言谈里催逼着云澜,也许她还没做好准备,他在心里反思。
叔潮只开口起了个头,就让他截断了。“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自家人,不至于说感谢不感谢的外道话,”他目光闲散的从叔潮脸上转到素钦脸上,“是吧素钦?我们家里从来不讲这样的话,你是出了门子,叫叔潮带歪了去。”
他一句话,把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说得同时没了下文。
先时他们两人在家里商议,觉得对着六叔,心里发怵。可云澜没有父母做主,能说上话的也只有他们这三哥三嫂了。叔潮这时憋得脖子发红,坚持着说:“六叔,云澜她……”
“我和云澜的事,你们做小辈的,就不要置喙了。”非寅擡头来,眼中威严目光直射在叔潮脸上,打断他。他这话里的意思,是把云澜拉上来,和他自己放在同辈上了。
素钦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叔潮,叫他把话咽回去,要说也只好换个时候了。
非寅不怕被拒绝。他觉得,人生过往,先来后到,没什么,应该的。他来迟了,不要紧,是她还不知道他的好处,等她知道了再定胜负。这世上没有什么情深义重敌得过常伴左右的,他笃定地想。
“兵荒马乱了一阵子,”他站在素钦的小客室里,看小毛头让奶妈扶着在地毯上学走路,闲谈说:“眼下太平些了,我带你们去看大世界的演出吧,听说上了新戏目,很值得去看一看。”
素钦亲自端了茶盏来,推在六叔面前,悄悄凑近问他:“是请我么?还是要请谁?”
“你说呢!”非寅端起茶盏,透过茶烟看她一眼,直言不讳。
云澜于是跟着他们叔侄一起去大世界看表演,她对新戏码不上心,但知道白露常年在那儿有演出,白小姐在,也许他也在。远远看一眼也好,她想。
他们在二层上刚落座,有侍应送了演出单来,云澜偏身凑过去看,都是不认识的名字。“白露小姐今天没有节目么?”她忍不住擡头问。
侍应生摇了摇头,“白小姐有两天没来了。”
“哦。”她不好多问什么,微微颔首。
“你怎么爱听白露的歌?”非寅转头来问她,还以为她对白露没什么好感。
云澜只好点头笑了笑,就算是爱听吧,“白小姐的情歌唱得很好。”
非寅扬声叫人:“阿钟,去问问管事,白露几时有演出。”
他原以为,这不过是阿钟上下楼一句话的功夫,结果他去了一场戏的时间。直到散场,非寅带着素钦和云澜取了大衣准备要走,阿钟才匆匆跑来,他上前一步,附在非寅耳边低语。
云澜在旁没在意,也没听清。
“为了什么事?”非寅低着头问。
“……亲日的罪名,恐怕很不好………”
云澜自顾自地穿上大衣,她回头等六叔,非寅结束了和阿钟的低语,擡头跟上来。
云澜心里不知为何,发着空,越空越远,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混着不绝的回音,在脑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