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了一刻,拉开椅子在丽惠对面坐了下来,“不要再去找她了,别把她牵扯进来!”他说,说到后面,似乎带着点央求的口吻。
丽惠没有回应,只低头在账册上,许久,她点了点头。
他等她点了头,才接着说他今天要来报告的事情,关于近期接到的暗杀任务,他讲了讲了自己的看法,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请丽惠带回去,和陆先生商议。
丽惠也回复了一些消息,同时告诉愈存,启秀中学那个孩子的病,近期有些不好,心漏病难医治,动不动就犯病,“或者,得想想别的办法。”她说。
愈存沉默了好一会儿,关于这个孩子的病,他把自己的想法同丽惠说了说,丽惠答应一并带去和陆先生商议。
他们最后谈了一点内外时事。愈存临走时不放心,又强调:“丽惠,不要再和云澜走动,别再去找她。”
丽惠起身送他下楼,点头不语。
愈存转身时,听见她喃喃:“谁的命不是命呢?师傅的命、宗瑞的命……不都是命!”
他听在耳朵里,带着这话迎风走远。
白露回来时已经过了午夜,难得的没喝醉,愈存靠在沙发扶手上,听见他们走进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白露说:“起开,我自己睡,不用人陪。”
阿听是哑巴,无声。
愈存听到阿听独个儿下楼的声音。他靠在沙发上又想了一会儿,还是从黑暗里坐起身来,找到外衣口袋里的一份文件,拿在手里。
大卧室里面亮着两盏浅光的壁灯,只把床的位置照亮了。白露立在床边换睡衣,正低头系纽扣,余光里看见愈存从黑暗里走近,也不躲避,忽然来了兴趣,索性把刚扣好的纽扣解开,拉开门襟,把身上的山峦风光露出一片。
“哟,怎么今晚有兴致,要来开心一下么?何医生!”她魅惑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如常神色走到跟前来。
她一条白玉手臂搭上他肩头,女人脂粉的香气伴着体温立刻萦绕上来,“你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行?要是真不行,怎么心里还想着女人呢!”她贴上前,把先前的疑问说出来,“是不是小田家的女人你看不上,要不试试我吧!”她半真半假地在他耳边说着,另一只手从他胸口滑下来……
她这点小动作,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扭到背后去。“哎呦,干什么!玩笑也开不起,真没意思!”白露叫唤着,自己退后一步,知道不是他的对手,收了气焰。
愈存手上略用力,把她推在床沿,她顺势坐下了。
他无声,伸手把文件纸递到她面前,让她自己看。
借着昏黄的灯光,白露不屑地扫了一眼,仰头道:“有什么就直说?我看见这些字就头疼,要干什么,你看过不就行了嚒。”
愈存深深吸了口气,回身拉了把她梳妆台的凳子来坐下,拿手指指了指上面几个字给她,“心漏病”!
她盯着纸面的眼睛,立刻聚了光,“刷”的一声,把文件抢在了手里。
愈存坐在一片昏暗里等着她看完。
“什么意思?”她擡头来问,眼睛里满是谨慎的光。
愈存微微低着头,朝门外方向看去一眼,示意白露小声说话。
“他喝了酒,肯定睡了,听不见。”白露肯定地说,阿听是陈老板的人,负责为他们传递消息。
虽然白露说阿听已经睡了,但她自己还是低身来,凑到愈存头前,两人小声说话。有些私事,是谁也不能告诉的。
“我弟弟,”她说,说出口时不自觉的擡眼看愈存的眼睛,知道他不信,她也得咬死了这么说,“你是几时知道的?”
愈存在心里哼了哼,这时候,她还想着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几时知道有什么要紧,现在的问题已经到了怎么医治孩子的先天性心漏病了,倒回去问这些有什么用。他忍不住鄙视地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这孩子的病,不尽快医治,拖下去会越来越不好,香港有医院可以医治心漏病,我劝你尽快考虑,把孩子送出去。”
白露听了,一阵沉默,久久没有回应,末了她从纸页上端露出精厉的眼睛,盯着愈存的脸道:“为什么帮我?”
愈存懒得答言,低头看了看床边铺着的地毯,上面有白露抽烟烫出的几个小洞,焦黑的一圈。“你治不治,自己做个决定,目前形式很不好,能送出去就尽早送出去。”他说完打算要起身,被白露一手按住膝头。
“愈存,”她说。
他又坐回来,看了看她的手,她马上收了回去。
“我想治,当然想治,但是香港我不熟,去哪家医院?怎么去?去了之后怎么安置?”她忧虑的声音,“况且,我,我当时没告诉人,要是让上面知道,孩子难保不被监视起来……”
“不要让上面知道,秘密送走。”他说。
白露看着暗影儿里的愈存,忽然觉着偌大的上海滩上,她没有别人能信任,甚至没有一个真朋友,只有眼前这个人人都知道的“未婚夫”而已。“愈存,我知道你是陈老板从香港招募回来的,你一定有办法。你帮我,帮我送孩子出去吧,要多少钱,我的钱都给你,只要能治好他的病……”
愈存听了,擡眸瞥她一眼,她向来不聪明,他是知道的,可越到紧要关头越不聪明,他倒是没想到。“动用我的关系去香港,陈老板一目了然,你是怕他不知道么?”他反问她。
把她问住了,是啊,不能让上面知道,愈存一出面,哪有不知道的呢!“那……怎么办?还有别的路子么?”她露出愁眉,想不出办法来。
关于这孩子的出生,愈存请陆延声调查过,只知道应当不是白露的弟弟,极有可能是她的私生子,大约是十几年前初到上海时,十五六的白露与人生下的孩子,孩子生下来就得了病,一直寄养在别人家里。至于是和谁生的,时过境迁,已无人知晓。
愈存对白露的心向来一般,但却是真心想救这孩子的,先天性心漏病,活着不易,长到这么大,他是一颗做医生的仁爱之心,给他们指一条活路。
他考虑了一会儿:“白露,我来想办法送孩子去香港,我确保他安全。唯一的条件是你不要问,不要有任何动静。如果你信不过我,咱们就当从没提过这件事。”
“信得过,我信得过你,愈存!”白露眼里是救命的光,她在心里盘算过,关于她的这个孩子,他可能一清二楚,他也可以不提,不管孩子死活,可他还是说了。坏人她见多了,好人……她说不准,可总觉得,愈存可以算一个。她上次去看孩子的时候,甚至已经做好他活不久的准备,现在,她望着愈存的脸,在心里升起期期的希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