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存和白露去一趟十六铺码头,夜色里,在码头的候客厅里,干掉了一个从襄州回沪的客商,做烟草生意,做得不大,在生意场没什么名头。阿听带回来的字条上,这个人的背景写得极简,寥寥几个字。
这样的小任务,白露换了身男人衣服,替愈存做个掩护,借这小商人出去方便的机会,拿消音手枪喂他一粒枪子儿就结束。她在家里茶几上开了瓶威士忌,以为出门一转身的功夫,回来接着喝。没成想,这小商人警觉得很,楼上楼下几个地方带着他们兜了好多圈,最后,竟把白露甩掉了,还好愈存提前研究过码头地图,每个路口刻在他脑子里,见势不对,马上换了对策,扔下白露,单独绕到后通道口,正面堵住他去路,当胸给了他一枪。
他临死想说什么,愈存下手扼住他咽喉,他挣扎一下,断了气。
等他没了动静,愈存有一刻后悔,也许他要说什么,他该听一句……
任务结束,他们分散离开现场。
白露先到家,她仰在沙发上,一只脚光脚登着茶几边沿自顾自地在灌酒。愈存回来时,她还在骂骂咧咧,“一个小瘪三,这么会跑,上辈子属耗子的吧,哼……”
愈存把强随后递给旁边坐着的阿听,由他收好,难得地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当着阿听的面,向白露道:“你不觉得,这段时间,接到的任务,这些人都有点儿奇怪?”
“是啊,”白露立刻放下光脚,附和:“都是些要死的滑头鬼,一个比一个难跟踪,真不如小日本好对付。”
愈存眼白瞟了瞟她,未置可否,端着酒杯没喝,转头问阿听:“这些人的背景信息,没有别的了?别是你漏了什么。”
阿听“霍”地一声站了起来,摇着头,摇着手分辨,意思是他不可能遗漏什么,他带任务回来,向来准确。
“他一个哑巴,你问他!”白露不屑地嗤之以鼻,还说何愈存聪明,聪明个屁!她一仰头,喝干了酒杯。
阿听摊着两手站着,听了白露的话,白脸都涨红了。
愈存低了头,凝神望着琥珀色的酒杯,没再说话。他隐隐觉得,这些人,和从前的暗杀对象不同,这些人不是商人、不是伪政府官员……更像是,从事某些特殊工作的人员,比如,同他们一样,是特工。
这晚,白露喝倒在沙发上。他上楼去时,阿听在旁守着她。
第二天一早,红圣诞树的伙计送了两条新鲜面包来,其中一个红豆馅儿的。厨房的阿妈切面包的手艺差,每次专等着男主人下来切,把面包刀置在一旁,预备着。
愈存切好,交给阿妈去准备早餐。
他仍旧上楼回书房去,在书房的窗边,看完丽惠传来的消息,把字条在烛台上烧尽。换了衣服出门。
他去了一趟卡德路,在小田家二楼的小客室里喝了一下午茶,陪小田太太听日本歌剧,也教她写中国毛笔字。她喜欢他贴身站在身后,手把手教她写字的感觉,也因为手笨,确实学不好,教了许多次,也还是写不成,愈存极具耐心的反复教她。他用左手,她也跟着他用左手,她有种夫唱妇随的错觉。
“大东亚共荣亲善宴会”的地点定在大华俱乐部,由礼和洋行和几家知名的银行共同出资共襄盛举。看起来规格很高,邀请日军在华高官和“亲善”人士。愈存从小田家出来时,在车上打开泥金的邀请函看了看,又收进大衣口袋里。
宴会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半开始,愈存算好白露午睡的时间,她睡前有喝两口的习惯。他看着她端着酒杯从他眼前走过,故意低声提醒她:“宴会四点半。”“知道,不用你多嘴。”她说。
他坐在沙发上看报,没动,一切和他计划的一模一样。
阿听等白露关了房门,自觉地下楼来,坐在客厅的窗台上晒太阳,打盹儿。
墙上的挂钟快要指向三点钟,愈存穿戴好下楼来,吩咐:“阿听,去叫小姐起来,我们要走了。”
阿听去了一刻钟,摇着头下楼来,比划着表示,白露喝醉了,醒不过来,叫不动,伸手指指上面,请他自己去叫试试。
愈存等在楼梯口,朝楼上看了看,摇头道:“走吧,来不及了,不用等她,我们先走,你去开车。”
于是,他们两人开车奔往大华俱乐部。
大华俱乐部不在沪上知名的高楼大厦,却在租界一处精巧偏僻的私人领地里,遍植绿树,前后假山流水环绕,外面中式景观,里面偏是西洋风格。
进去时门厅有高大的仆欧,穿着制服,彬彬有礼一丝不茍,是个非常讲究的地方。
愈存算是来得比较早的,三三两两的男士,像秋天里的落叶,一堆堆在窗边站着寒暄说话,有一支英国乐队在角落里奏着萧瑟的乐曲。成川部长和他弟弟小成川先生同来,看见愈存独身一人,便问起白露小姐。愈存答她喝多了睡着呢,等会儿派人去接。几个男人调侃,当着愈存的面说睡着的美人更诱人,哈哈笑起来。
愈存也跟着笑笑,他借着喝酒的时机,扫描到场的每一个人。按丽惠的指示,他手里这份微缩胶卷要交给一位穿灰西装的男人,等会儿这人会坐下来打麻将,打到第三圈,他会叫错牌,把九条喊成九饼。
他在几张麻将桌前走了走,没有穿灰西装的人。他想,他还没来。
日头渐渐倾斜,越来越斜,斜得人心也歪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