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存心跳漏了半拍,他努力维持着呼吸频率。转头来和白露画了油彩的眼睛对视着,越发觉得,她真像个神婆,神经质又带着点无所不知的魅惑。
“我说的对不对?准不准?”她露出一点得逞的表情,“是老相识了吧?看她被非寅牵着手,你心里怎么样?。”她说着,一只手摸到他心口上去,测他的心跳数。
“启秀中学薛新尧,中三班,十三岁,寄托在学校姓姜的老师家里。”愈存回过身来,贴着白露耳朵,“上月十一号,发了高热,姜老师电话你去看望……”
“何愈存!”她脸上马上变了色,断喝着叫他名字,露出阴狠气。
“薛白露,”愈存马上占了上峰,他上前一步,对着白露侧脸:“新尧十三岁……他是你弟弟么?究竟是不是呢?还是……?”他没往下说,白露听到这里,眼睛里全是恐惧的光,她倒退了一步,靠在黄牛皮的沙发背上,险些一趔趄。
他们脸对着脸,对峙着。
白露忽然伸手从沙发靠背里摸出一把乌黑的手枪,她还没擡起枪口,愈存已经近身来,冰冷的袖珍手枪抵在她腰间。
“姓何的,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白露手停在沙发靠背上不敢动,但咬牙切齿。
“白露,我们都把嘴管好,就相安无事,能活一日就活一日,你能快活一日就快活一日,我绝不多言一句。你看呢!”愈存低声的,不容异议的声音。
白露在心里迅速转了一圈,点头:“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到死也最好不要说。”
“可以!”愈存盯着白露的眼睛,缓缓收了枪,白露也跟着放下来手臂,他临转身的一刻,回手把沙发靠背里的手枪一把截走了。“还是让我换个地方吧。”他头也没回。
“你!”白露在身后瞪着他,咬碎了牙。
入了夜,卧房里熄了大灯,留着一点昏暗的光线。白露和阿听在里面,在床上,也可能不在,在别处亦可。
愈存的书房也在这间卧室里,本来是一组套间,隔着一扇小门而已。
书房亮着灯,白露知道愈存在看他那几本该死的书,当然,也许没看,也许在画那双眼睛……她一想到这儿,就在心里升起一点快意的感觉,比趴在身上的阿听一遍遍的撞击,更有快感。她于是故意地弄出更大的声响来。娇声的命令阿听:“你下来,让我来,姐让你尝尝什么叫赛神仙……”
他们在里面地动山摇不断,愈存起身关了灯,他躺在沙发上,只想着一件事,要活着,活下去。
他临睡前的习惯,把最近接到的阿听带回来的任务在脑子里转一圈。总觉得有些奇怪,近来大行动很少,接洽的都是些不高不低的人物,似乎上面的风向有什么变化,但又没有明说,他没理出头绪来。
隔天,在庄教授的办公室里,云澜在向教授请教一个病例,她有许多拿不准的地方。庄教授腆着肚子极细致地讲解,还伸手找自己抽屉里,几年前留下的病人记录。愈存走进来时,垂眸瞟了他们一眼。
云澜其实不是临床遇到的病例,是在伯特利上课时,有个较大的女孩子拿来问她的,她虽有标准答案,但总觉得不能敷衍学生,还是拿回来问一问老教授。等教授一出门,她还在整理笔记,听见对面愈存起身的动静。
她没擡头,直到眼前被他的人影遮住了半边。他递了一册笔记过来,上面有一段话,用红色标记出来,他伸手在上面指了指:“这里,这个方案和教授讲的不一样,治愈速度更快。”他简短说明。
云澜倾身去看,是用墨水笔写的整齐的诊疗笔记,字体有点儿小楷意思。她看着那些字,有点发怔,她从前常看他做的笔记,不是这样的字体……
他看不到她眼睛里的失望,但忽然想起什么,俯身拿她手边的自来水笔在笔记上加了几个字,是处方里的一种新药,“现在可以用这个。”他补充道。
他用左手写字!云澜盯着他写完,惊诧的在心里这样想。
她忽然擡头来望着他,他同她对视着,没有说话。
庄教授从外面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边在嘴里嘟囔着:“实验室要进一批新机器了,太好了!云澜,”他想说,走,咱们去隔壁看看秘书处拿到的清单,都有什么型号的;一低头,看见愈存那本笔记簿,上面写着的案例。他马上摇头:“哎呀,愈存啊,你这个方案,是见效快,但是费用太高,没有几个普通人禁得住这样昂贵的治疗费用的,除非……哼!”庄教授鼻子眼儿里哼哼着,朝愈存摇摇头。他是指,除非是那些达官显贵,钱多得没处花;他实在不懂,像愈存这样的大好青年,怎么就趋炎附势到这种程度,真是世道不昌、人心不古。
愈存淡淡看了看庄教授的脸,没说什么,转身坐回了自己位置。
庄教授见愈存走了,脸上立刻露出小孩子打了胜仗的表情,挪着步子来催云澜,还着意放低了声音,意思是不让愈存听见,他不带愈存这样拜高踩低的人去。“云澜,来,咱们去看看新购置进来的实验仪器。”
“哦。”云澜放下笔记,起身跟着庄教授出了门。
愈存没有擡头,听着她们走出去的声音。
等再回来时,云澜身边跟着的不是胖大的庄教授,换了挺拔的乔非寅。
“我还没到下班的时刻,你或者去别处坐坐吧。”云澜对跟进来的非寅说。
这话,非寅听着耳熟,“上次咱们就是提早走的,可见不用等下班。”他理直气壮的说着。转到庄教授桌位里面来,拉了把椅子坐在云澜旁边。
云澜只好改了口,“我这里还有一点文书的工作没做完,你要是有要紧事,且先去忙吧。”
“我没有要紧事,我是富贵闲人啊。”非寅坦荡地回应,拿桌面上一只墨水瓶,伸头瞄了瞄。
云澜只好不理他。
大概过了一刻钟,云澜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晚上的课取消了,伯特利早上打了电话来,通知她难童处今晚接受政府检查,所以停课一次。她转头向非寅低声道:“六叔,我今晚不用去上课,那边课程停一次,你不用送我去了。”
“哦。”非寅也跟着她的声调,低声点点头,没有别的表示。
云澜只好补充:“那你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既不去,你就不用等我下班了。”
“哦。”非寅仍旧一本正经的低声点着头,像是没听懂云澜话里的意思,也没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