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刀伤(2 / 2)

空笺 走走停停啊 1945 字 4个月前

云澜听出的教授含蓄的影射,她也看了看愈存的座位,没有答言。

但庄教授还是很欣喜的,新来的聂云澜医生,听说也是某股东推荐来的,可跟愈存大不相同,毫不特殊。她不仅留美的经历和自己相同,还谦恭好学,听从他的建议,请他帮忙,申请了急诊的值班工作。

这样的忙他很乐意帮,他点着头,同她讲:“不要怕吃苦,但凡吃力的事情,最后都会变成好事情。”

他看着她笑笑,点了头,觉出一点特别的满意来。

愈存这天全天没有来,他白天陪白露在片场演戏。本来他懒得来的,白露坐在沙发上,再三央求他,“你不知道,朱曼玲算什么货色,眼看要爬到我头上去!她不就是找了个搪瓷厂老板么,看他那贼眉鼠眼的矮矬子样。你陪我去,你只管坐在那儿就成了,我就想看看,那矮矬子坐你旁边,还敢粗着嗓子说话!”

愈存向来觉得,白露圈子里女人间争风吃醋的把戏,既幼稚也无聊,他从不掺和。可想起上回雨夜迟到成川家宴会的事,他后来让丽惠去查过,知道她是去启秀中学看那个孩子去了,孩子应该是生了病,她不得不去的。他那晚实在生了气,吓唬和威胁她,如今想来心里总有些不过意。

她今日来央求他这件小事,他想想就答应了。果然如她所愿,替她气宇轩昂地坐在片场震慑着旁人。他远远看着她,扭着腰,趾高气扬的样子。

可惜他没能坐到收工,下午两三点钟,阿听赶来,手里拿着张字条,让他看,小田太太打了电话来,请他下午一起看电影。

白露本是翘着脚在旁候场的,伸着头看了,放下脚来,知道他一定得走,拿眼睛望着他,射出一点同情的光。

愈存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起身前回瞟了白露的同情心一眼,真的走了。

小田太太是习惯请他去东和馆剧场,看日本电影的。他的日语,一多半从她那里学来,纯正的大阪口音。现在看日语对话,像听中文一样顺利。他们入场时,路口有几个男学生,在发放反日传单,慷慨激昂的高喊着振奋人心的口号。

“他们在说什么?”小田太太故意用日语问他,她其实听得懂中文。

“黄军万岁。”他说。也知道她听得懂中文,看她抿着嘴满意地笑了笑。

散场时,他们并肩走出来。他替她拿着羊皮大衣,等到了出口,体贴地替她披在身上。他做这些时,忽然想起那天在黄金大戏院看乔非寅做过的事。他心里乱了乱。

小田太太在用日语同他说着剧情,他敷衍地点着头,没有答言。其实说来也很奇怪,哪怕日本女人同中国女人一样穿着旗袍裹着大衣,也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来,她是日本人的。仿佛国人的眼睛都是照妖镜,一照到底,谁也糊弄不过去。

他们走到停车场的昏暗处,忽然冒出几个高个子的黑影。愈存警觉地伸手把小田太太拉在身前,有两个黑影已经对向从到他们面前。

其中一个手里闪亮的一刀白光,刺进来。“狗汉奸,死走狗,早点去死。”他用力捅进去,向着愈存胸口而来。反应迟钝的小田太太瞥见刀锋,惊叫起来,身体挡住了愈存躲闪的方向。短刀扎进愈存右肋下,他一把按住了握着刀柄的手,看清正是路口发传单的几个男学生。

那学生大概是第一次用刀,腕力不足,隔着衣服扎得不深。愈存手上略一使力,他被逼得松了手,初生牛犊,竟还想补一刀,被愈存故意地一掌推远,他是想放他们走的意思。慌乱间他们领会不到,几个年轻的同伙还想拥上来。

旁边的小田太太还在用日语惊叫,尖利的声音擦破夜空。愈存只好跟着她用中文大喊:“警察、警察,有歹徒。”算作提醒他们。

他一用力喊,伤口马上涌出鲜血,浅色的衬衫上立刻绽开一朵血色的红花,动态的,不断蔓延着。

警察来时,愈存捂着伤口,看他们跑远,才悄悄退回汽车旁。

小田太太这时才关掉尖叫声,关切地拉开他大衣,要看他伤口,他摇头拒绝了。用日语回她:“离宏恩很近,我回去处理一下伤口,不要紧。希望没有吓到你,我叫警察送你回去。”

警察听他们日语对话,马上殷勤地派车,送小田太太回家去。

这两天正是倒春寒,夜深时路边上的残水都结了层薄冰,发白的反着路灯光。愈存叫了部人力车赶回医院,自己走进急诊间,两个值夜的护士正相对打瞌睡,看见是他进来,都吃了一惊。

“何医生!你怎么来了?”“哎呦,这是刀伤么?”

他吸着气,想交代她们,不要声张。然而其中一个已经跑到隔壁间去叫医生。

他听见她极快的语速在说:“聂医生,快来,有个刀伤要处理。”

云澜走进来看见他时,他垂着头正在自己清理伤口,一卷棉纱拿在手里。

她凑过去,俯身看了看,把他的手拿开了,伸手掩上止血棉,转头吩咐护士准备器具。她低声说:“得缝两针,你坐着别动。”听起来又像是自言自语,并不同他有关。

她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身前,解他衬衫的衣扣。出于职业习惯,她得问他:“怎么弄伤的?”等拉开他衣襟,她停住了,他身上大小的伤疤,让她一眼看不过来。

他低头等了她一刻,自己伸手把左边的衣襟掩上,低声提示着回答她:“不小心,遇到抢劫……”他这样解释。

她马上恢复了神情,动手缝针,顺着他的意思回应:“是啊,路上总是不太平。”她想,他说的很合理。

“有一点疼,要忍一下。”她提醒他。他低头看着她缝,闻到她发上隐隐的清香,觉出一片久远的安宁来,他在心底回答她:我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