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常州的路上,素欣先是自己开车,她让云澜坐在她的副驾驶位上,把司机叫到后座上去坐。“我开车开得顶好的,你放心,我比君达开得快,你看着吧。”她自信地说,一脚油门,开进冬日蒙蒙的晨雾里,把另一辆车甩开到看不见车灯。
“云澜,你会开车么?我自己很喜欢开车,风驰电掣,哈哈。”
“会的,我母亲有一部汽车,但她自己不爱开,所以我总是要替她当司机,就会了。”
“我就说嘛,在美国,不开车是很不方便的,怎么能不会呢。”
她们聊了一会儿汽车,又聊到轮船去。讲轮船,在乔家,是不能不讲一讲他们家的六爷,素欣的六叔的。当年的江阴海战,别人都能忘记,乔家子女总是历历在目,“我六叔的轮船公司,为配合沉船封江的计划,先预备了4艘商轮停在预定江面上。可是你知道么?海战一起,沉船很快就被江流冲走,起不到阻塞作用,那时我六叔的公司还有四艘回港待修的商用轮,他连眼睛都没眨,当即命人开足马力,赶到沉船点,自沉封江。当时,参与沉船计划的几家小公司,纷纷效仿,陆续开出备用商船补沉江道,同海军军舰一起,才算完成当时的阻击任务。”
“嗯,听说那年,海军伤亡惨烈。”云澜对那时的事,仍有记忆,她关心时事。
“是很惨烈,但是也牵制了海上进犯的大部日军,终究是有意义的。”素欣总结说,“我六叔也是倾家而出,他当时的三北公司,仅有十艘商船,这一下就去了八艘,后来商船业务就只好停了很久。”
“乔先生很有魄力,令人敬佩。”云澜感慨。
素欣转头来看了看云澜眼睛,笑说:“我六叔今年会在上海过年,到时我请你来,他为人最风趣宽和的。”
云澜客气的点了点头。
等到了常州,还没等行李卸下车,素欣就吵着要去吃面,常州有名的银丝面,再去尝尝铜鼓饼。于是在潘家别院还没坐坐,一行人就另开了一部汽车出去找吃的去了。
常州的街面小巷弄,和云澜小时候回老家的感觉一样,潮湿的青石板路,两边有流雨水用的缝隙,长满细小的经年的青苔。他们来的这天下小雪珠,密密的打在人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刺痛感。
经当地朋友的介绍,去了一家藏在老街里的旧馆子。等热腾腾的银丝面端上桌,云澜两手贴在碗边上暖一暖,才从冻僵的神思里回过一点味儿来。听见潘君达在讲宏恩医院当年筹建时的种种,因为有一笔神秘的款项进账,是非常大的一笔钱,但潘家作为营造方,也始终没见过这笔筹建款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谜。
“聂小姐去过宏恩医院的吧,觉得怎么样?同美国的医院比,如何?”君达边问,边向伙计要温酒来,仍是不遗余力的想邀请云澜进宏恩意思。
“挺好的,建制同欧美的医院差不多,有些地方,似乎细致,更胜一筹。”云澜中肯道。
“是吧,算是整个中国,不,整个东南亚最好的了,你说呢?”素欣点头进言。
云澜未置可否,点了点头。
伙计端了酒壶上来,特地殷勤:“这是我们店独家的干姜温酒,喝了助暖生热的,三位尝尝。”
“怎么说独家,这我们那儿也有,黄酒加姜末嘛。”素欣手快,自己倒了一杯来尝,摇头道。
“那不一样,我们老酒是自己酿的,里头也不只是姜末,是个方子,从前肖家药铺的老掌柜和我们老板是旧交,特为配的,可是再也不会有了,别处绝对吃不到。”伙计听了素欣的话,不服地分证起来。
“是么?”君达笑起来,又给对面的素欣倒上一杯,“那你再尝尝,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云澜对着酒水没有兴趣,她不是来赏玩小街名吃的,她向伙计问道:“肖家药铺听说是常州城里最大的中药铺子,不知总店开在哪里呢?”
“哎呦,小姐有所不知,我才说再也不会有了,是因为这肖家没了,别说总店,连分店铺子都没了。”伙计摇头说着。
“没了?什么叫没了?是不开了,迁走了么?”云澜仰着头追问。
“嗐,是一把火烧没了。”他说:“小姐外地来的,没听见过,两年前,咱们常州城里最大的药铺,让鬼子一把火连人带店烧成了灰。”
“什么?”云澜惊得站起了身,“为什么?肖家人呢?全没了么?”
“大川,又胡诌什么!”楼下传来老板娘的叫骂声,“关不严你那张破嘴,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伙计擡头答应了一声,停了话,夹着木托盘,麻溜的下楼去了。
素欣看着坐下的云澜,脸色变了,凑过来问她:“怎么?你认识这里的肖家,你不是没来过常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