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家事(1 / 2)

空笺 走走停停啊 1780 字 4个月前

他们站在楼梯口说话,伍姐正往后花园里晒几张旧桌布,敞开着后门,随着她进出,间或吹进一阵午后的温风。

云澜背对着后门看不见,伍姐眼睛来回扫过他们,一眼不肯放过。怀承擡眸看了看,拉着云澜上楼去。

径直回了云澜住的套间。一回房,他们两两相对,云澜忽然觉得,有许多话要说明,太多了,一时分不清该从哪里开始。她被他拉着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脑子还在不停的忙碌想着,极诚挚的向他道:“那,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同你讲,比如我家里的情况,还有我父母……”

他几乎和她促膝对坐着,落地窗的丝绒窗帘层层的拥在她背后,被风吹得微微拂动,像他此刻的心情。他忍着心底的笑,点头鼓励她:“嗯,你家里怎么样?”

“我们家最早是跟着祖父就任,从浙江迁到上海来的,后来经历了祖父卸任、大伯父出仕的种种,一直住在上海静安寺一带。祖父去世后,家里就是大伯父做主,二伯父负责经营祖母手里留下的铺子和田产,我父亲排行第三,的害,结过一次婚,但过得很不好,被祖母接回家里来,直到祖母去世,便一直住在祖母的院子里。”云澜回忆着说,目光穿过怀承肩头,渐渐飘出窗口去。

“那,你自己的父母呢?”怀承问她。

“我父亲,他不是我祖母亲出,是我祖父的一位姨太太生下的孩子,听说那时因为生孩子疏于照看,作了病,没出月姨太太就病逝了。我父亲从小也是养在祖母房里,同大伯父、二伯父他们一样长大,”云澜讲到父亲,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描述他。她从记事起,就见他穿着石青的长衫,匆匆跨出门槛去听折子戏,那发乌的累月的旧门槛,他一擡脚,带着韵律的,也像是一出戏。“但总有周围的人提醒他,提醒他不是嫡出的,就连他自己也渐渐这样认为。祖母觉得他越发无心向学,便早早做主,替他娶亲。请宁波老家的族亲帮忙,定下了当地一家做皮货生意的人家的二小姐,计划等过了次年重阳,就接亲完婚。后来因为他在外头戏园子里闹出极不好的新闻,不得不赶着仓促间把老家的未婚妻提前娶进门……”云澜边说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故事,在她们家里都算不得什么秘闻,是她母亲三天两头会提起的,她手里捏着帕子一角,坐在小书房的上首,向站着看窗边盆景的父亲叙说:“要不是我,几百里路赶着来替你填缺,你们家逼死戏子的事儿,看你们怎么收场!”她母亲一贯的细声细气,像在说阿春今日买的胭脂不够红,却自有一番含着刀枪剑戟的风味。

他们是一对好声好气说话的难得一见的谁也不爱谁的夫妻。云澜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你母亲呢?”怀承听她越说,越寂寂起来。

“我母亲,她家里原是几代经商的,但从我记事起,就没大回过外祖家。她跟娘家走动的极少,一来大概路途遥远,二来想是当年生了怨,觉得家里对她不起,把她远嫁又受了蒙骗……”她停在这儿,用力想了想,母亲后来的故事太过精彩了些,是比父亲更难描述的一程。

他看她说得越来越慢,便想替她缓和,接口道:“我母亲家里,也是经商的。”

云澜听着,心里还生出点温暖的感激之情来,朝他点了点头。同时看见他含着笑的嘴角,还在上扬着,忽然想到什么,自己又有点儿拿不准,疑惑着:“是不是……应该是你先说的?”

竟被她反应过来了!怀承掩饰着往椅子深处坐了坐,正挡住云澜面前的半扇日光,“嗯……这个,也没有一定的吧!”他断续的说。

“譬如我三哥,每次交了新的女朋友,总是先跟人家说,我家里有灯泡厂和面粉厂,还有田产在吴淞口,老家的房子是这里的三倍大……”云澜想起三哥来,从他那里得到了启发,学给怀承听。

“你三哥倒是教了你不少好东西!”他一手放在自己膝头上来,一边勇气可嘉的和云澜对视着。

“所以,这便是说明,一般这时候,该是你先说的,对不对?”云澜问,毕竟三哥的行事,实在做不得标准。

怀承望着她探究的目光,思忖了片刻,把另一只手也拿到膝头上来,向云澜认真问道:“我听说,就在战前,你母亲来过香港一趟,专为你看好了人家,你自己也去见过对方母亲的,是么?”

云澜停在他遮住的阴影里,一时呆住了。直到听他说完,才在心里发狠的恨起三哥来,三哥真是个漏风的阔嘴巴,什么都要往外说,是几时传到茉莉耳朵里的。且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明明是没有影儿的事儿,又乱嚼什么舌根!她断定是茉莉说给怀承的。

“这是话传话,传混了的。”云澜解释:“我母亲那边,许是临时起意,不知怎么想起来,况且,我去时也不知情,究竟见的那位太太是姓张还是姓李也不记得了。家里人的主意,总是他们想的那一套,和我们是两样的。我先时出来读书时,大伯父叮嘱,读书明理,他也答应支持我和三哥将来能为自己的事情做主。”

姓张还是姓李……都不记得了!难怪……怀承在心里默默想着,他说:“其实,我觉得,家里人的意见,也还是值得听一听的。”

……云澜怔住在那儿,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的,她以为在这些事上,他们总有共识,她不用细说,他就应该明白。毕竟连三哥、茉莉都觉得,应当婚姻自主,怎么到他这里,竟换了说法……

她语塞得唯有睁圆了眼睛望着他。

他从她黑瞳里看到两个完整的自己,实在忍不住要笑,忙低下头去掩饰。

“怀承……”她看他低着头不说话,只好叫他,他们刚刚说好永不反悔的。

“你那天见的那位肖太太,她家里做什么的?”他故意的想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