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铺子里独有的草药味道,云澜觉得,是甘草的气味。她因为留心看铺子的招牌,放慢了脚步,怀承便着意停了停。
他们一同跨进门槛,店堂不大,迎头是一面直通到顶的藏药柜子,一个个铜耳朵的拉环,反着年代久远的光,有几只还在一晃一晃,刚拉开取过东西的样子。
掌柜全叔从柜台后面迎出来,满脸吃惊和担忧:“哎呦,二少爷回来了,外头不太平,路上可顺利么?”
“还好,”怀承走近前同矮胖的全叔点了点头,“铺子里还好么?”他问。
“倒是还行,这两天外头兵荒马乱,铺子里生意还有些见涨。”全叔恭敬的回着话,同时悄悄拿眼梢瞄了瞄怀承身边的云澜,穿着的,似乎是二少爷的大衣,再三看看,是位男装的小姐。
怀承瞧见了全叔眼神的去处,他明白的向他介绍:“这位是我明大的同学。因为医院和学校都住不得,我特请她来这里暂住,麻烦全婶,帮她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哦哦,好,”全叔点头答应着,微微弓着腰,赶忙往内堂去,云澜听见他喊声:“阿荔,快来,二少爷回来了。”
里面答应着走出一个肤色稍暗的妇人,同怀承点头笑了笑,挽着发髻,阔嘴巴,身后跟着个齐腰高的小丫头,两只眼睛和这妇人一模一样,三角的,有一点肿眼皮,不用细说便是母女俩。
云澜看着她们从她眼前走过,那小女孩两只眼睛始终盯在云澜脸上看,大概是看出她是女人的缘故,临上楼前,忽然咧开嘴笑了。
云澜于是也礼貌的朝她笑了笑。
全叔忙着擡手引他们先往客室里稍坐,同时吩咐伙计,“去泡茶来,”那伙计领命转身要走,又被他拉住,接着吩咐:“拿前次太太带来的好茶,在高柜上头,青瓷罐子装着的。”
“奥。”
不多时,除了茶水,还端了两色干果子来,夺目的海棠干并一盘梅香杏脯,都是中药铺子里原本搭着卖的。没有茶点,只能拿现成有的东西装碟子。
云澜坐在怀承对面,怀承把那碟海棠干朝她面前推了推,他略凑近来低声道:“今年的杏干太酸,还是吃这个吧。”
全叔垂手在旁候着,余光里瞧见二少爷对面这位白净的男装小姐点了点头,擡手喝茶,又尝了尝那碟海棠干,接着说了什么,声气太弱,他实在没听清,只看见自家二少爷眼睛里闪了闪含笑的光。
来传话的还是刚刚那个肿眼皮的小丫头,脆生生的嗓音,像冬日枝头的青枣。大概从小在铺子里长大,见惯了人的,一点儿不怕生,一双眼睛仍旧盯着云澜看,“爹,上面客房收拾好了,娘让我来说一声。”
云澜来时便想到了,突然到别人家里来借住,难免要被人参观一番,好在只是个小女孩,她和善的同她对视了一会儿。被怀承带着上楼去。
木质的楼梯,有些年头了,大约全新的时候刷过一层红漆,这时候又掉了色,斑驳的剩下一星半点,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这响声让云澜想起小时候,偷偷爬上祖母放旧东西的阁楼,又被阿春拿着鸡毛掸子赶下来,连滚带爬的,把那截橡木楼梯踩得吱吱作响。
怀承怕她走不惯,特地回头来想照应她,却见她走得很稳。
这时候外头下起了夜雨,不大,但能听到隐隐的“沙沙”声,铺天盖地而来。怀承退出云澜房间时,提醒她:“早点休息,明天早班,从这里到医院大概要半个钟的时间,要早起。”
“好。”
云澜关上房门,听到他下楼去的脚步声,楼梯上传来渐行渐远的“咯吱咯吱”。
后堂里还有两间房,不大的,是全叔一家和两个伙计住着。其中一间里亮着灯,虚掩的房门透出稀薄的黄光。
全叔和全婶在聊家常,“这显见的,是二少爷带女朋友回来,要不这时候,谁管得着谁!”全婶的声音,她在灯下做针线,低着头在说,“女同学不就是女朋友么。”
全叔一只手臂搁在桌沿上,满脸愁容的长吁短叹:“这怎么好呢,前番太太来,特地交代让我照看二少爷,叫别出什么荒唐事,还给咱们留了这么些好东西。”说着擡头扫了眼柜子上头,那几只青瓷罐子。
“我看,这位小姐斯斯文文的,没什么不好。”全婶嘟囔着,“你还别说,咱们二少爷的眼光,嗬!”
“你懂什么?太太来时,是特地给二少爷选了人的,听说对方小姐,太太都亲自相看过了,甚是满意,本来约着二少爷来亲见,结果那天不知怎么,二少爷没去,这事才耽搁下来。”全叔深皱着眉心,连连摇头,“太太心事,不就是想叫二少爷先成家再立业么,那自然是家里定下的作准,怎么好外头自己寻去,这不是乱了套了。”
“那怎么办?”全婶低头咬断了线头,不咸不淡道,一件短衫拿在手里,对着灯泡用力抖了抖。转头瞥见全叔的苦脸,替他出主意:“你要实在觉得交代不过去,你同二少爷直说,二少爷性子好,比不得大少爷心思重,便是你说的不对,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全叔仍旧垂着头,在思虑什么,忽然擡眼,恰看到怀承站在房门口敲他们的门。忙不叠的起身来:“二少爷,是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