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荒夜(1 / 2)

空笺 走走停停啊 1672 字 4个月前

那晚是圣诞夜,云澜坐在医生的值班室里,透过玻璃窗看外面茫茫暗夜。她刚刚去了一趟病房,看过负责的几个病人和他们的家属,人人脸上都挂着一点未名的惶恐。

她本来今晚并不轮班,便只好坐在怀承的位置上。怀承回来时,立在她身旁,回身后背靠在窗台上。云澜马上站起来让他,被他一手按住了,“你坐着吧,我不坐。”他说。相对望着彼此停了一会儿,他问她:“在看什么?”

云澜摇摇头,其实没有认真看什么,“你听见了么?那边……”她擡手指给他看,医院对面的饭店里,有此起彼伏的人语声传来,日语的喧哗吵闹,虽然隔着种族和语言的距离,还是能听出,是在庆祝。

他没回头,只望向她背后很远的地方,微微叹了口气。

人在这时,显得真渺小,云澜想,能做的、不能做的,归根到底唯有活着而已,甚至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他们这里相对无言的沉默了一会儿,有其他医生进来,同怀承商量什么。怀承俯身来向云澜低声道:“不要走动,尽量待在这儿。”

云澜点了点头,看着他被人匆匆叫了出去。

随着夜色加深,外面似乎渐渐起了风声,云澜觉得耳朵闷闷的,像塞着两团棉花芯子。低头看怀承桌子上翻开的一本解剖学笔记,用黑色墨水笔写的,很工整,又画着清晰的图例,每一张都做了标注。云澜一页页的翻看,有一刻,忘了外面不断响起的风声。

她再擡头时,是忽然惊觉,风声里的异样,像是有人呼救的声音,女人的哭声和叫声。她立刻趴到窗台上去,对面街面上的人家亮着一排排昏黄不定的灯,静心来听,风声里凄厉的哭嚎声和求救声,再接着便听到零星的枪响。

云澜半身伏在冰冷的窗台上,心跳像直直打在上面,一下一下。有种幼年时和堂兄妹们玩捉迷藏,心知仓促躲的地方不牢靠,大哥已经走进来了,再跨一步就要发现她的感觉。

可游戏输了总还能再来,性命却只有一次。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云澜跟着心底一惊。好在只是隔壁间的两个当值女医生满脸慌张的来叫人,“聂小姐,快来,梁院长通知所有女职员去后门口集合。”她们和云澜不熟,只知道她是肖怀承医生同校的师妹。

云澜立刻站起身,跟到门口,又迟疑了,想折回去给怀承留个便条,答应过他不随便走动的。“外面的日本兵,来头很不好,院长大概要叫我们先躲一躲。”其中一个年长些女医生说,她伸手来,拉住云澜的手,恐惧让人天然的想拥作一团。

云澜正被拉着手跨出门去,走廊尽头的楼梯上,怀承快步的跑上来。迎头和她们撞上,云澜想告诉他要下楼去集合的事,可他先开口,似乎跑得太急,带着喘息声叮嘱她:“梁院长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暂避,”他看了看同云澜一道的两个人,接着道:“和大家在一起,不要走散。”

没有多余的话,也来不及细说什么,云澜望着他眼睛点了点头,快速的跑下楼去。

他忧心忡忡,她是他做主,请威尔先生转调过来的,便觉得对她的安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心里这样想着,仍旧站在楼梯上,一直看着她跑过转角。

街面上的情况已经很糟,副院长刚刚把所有男医生聚在一起,要组织自有力量保卫医院。怀承匆匆带好东西,赶往前门。

这一整夜,是从没有过的圣诞夜。停战协议里不进犯平民的约定,像是一种提示,提示着丧心病狂的恶灵,闯进一扇扇门庭,留下尸体、血肉和女人的哭嚎声。

并没有特别安全的地方,只有阴寒的停尸房里,有一隅平静。活人太可怕,倒是死人待的地方,特别安全。没有灯,一片漆黑,云澜靠在冰冷的水门汀上,不知哪里的管道漏了,恍惚的有滴水声,和着她的心跳,滴答滴答,一直到天明。

那晚的医院里,曾有一队喝醉的日本兵闯进来找人,如何被梁院长请出去的,云澜后来听护士们议论时的只言片语,不只是看到门口虎视眈眈的男医生们,更是因为养和医院的特殊性,据说,梁院长带着日军小队上楼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当着他们的面,打给他们的军医官,在通话之后,便再没有日本军队找上门过。

但第二天一早,一顿早饭还没吃过,便有赛马会分院的消息传来,说有十一位当班的女医护受到了未明的日本兵进犯。

医生餐厅里尽是幽幽的议论声,震惊和义愤同存。不久,便有“进犯”的细节传来,那些听了叫人毛骨悚然的细节,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却就发生在昨晚。

怀承去了一趟急诊科,听人在茶水间里议论,说分院里最漂亮的一位女护士被用输液管捆住手脚,就近扔在病床上,等那群日本兵走后,她已经被折磨得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