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有自己的打算,若是第一天有热水,就赶着去借用,迫不及待的样子,也实在扰了人家的秩序,配不上祖父常说的谦谨虚行;可若再多等两天,她又实在熬不住。所以隔了一天,趁着换休的时间,打算去找怀承。
她去收整换洗的衣服,走廊里,几个广华医院的女护士凑在一起,正在说沦陷区的事,说十几个日本兵追着医院的一个女看护不放,最后把她逼得跳了楼,更骇人的,便是她跳了楼也没放过她,一群人围着尸体……
云澜从她们身边走过,惶惶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前两天灌进领口里的沙子,似乎还在衣服角落里,硌得人哪里疼。
她走在一排马尾松员公寓楼走出来,他是特地来接她的,他想,毕竟答应过茉莉。要照应她,昨天等了一天,她没来。
另外,他还考虑着别的事,要一并同她商量。
“肖医生。”云澜快走几步,走到他面前来。
“你是来找我么?”他停在那儿,忽然的开口问她。
云澜心里觉得他有点儿明知故问,但还是诚实的向他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眼角泛起微笑的光来,替自己解释:“我想,借你们的盥洗室,你上次说,有热水的。”
怀承没想到她说得这样大大方方,一开始还担心她有别的顾忌,看来是他多虑了。他于是,想把另一件事也一并说了。“云澜,我想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把头发剪短。”他表情严肃,眼睛牢牢盯着她。
云澜想起护士们讨论的那桩事,她停顿了片刻,点头道:“好。”
没有别的话,她听得懂他的意思。怀承带着她上楼,回自己那间宿舍,拿一块搁置的桌布替她围着衣服。这时候没有地方请剃头师傅去,他亲自上手,用一把长刃剪刀,伸进她细密的发丝里。
开剪之前,他下意识的微微偏头去看她眼睛,怕她难过。倒是没看出来,她神色如常,他反而发现,她睫毛这么长,从他站的角度看过去,像一丛热带密林。“我没给人剪过头发,剪出来一定不好看。”他虽然这么说着,手上已经开始剪了。
“不要紧,我知道轻重,不会挑拣好坏的。”云澜语声平静,头发而已,她不觉得比性命更重要。
很好!怀承在心里点了点头。
这间房里没有别的镜子,云澜自己看不到,怀承斟酌着剪,剪好了自己替她看一看。忍不住在心里想,那些戏台上唱的女扮男装的故事,着实信不得。她这一剪完,饶是一头短发,却还是个女孩儿样子!
怀承皱着眉头转到她面前来,正面再看一看,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剪得特别坏?”云澜警觉的盯着他表情。
他抿着唇角,未置可否。过了好半天,才反思道:“也许,确是我手艺不好的缘故。”
他这番话说得云澜更是疑心,“你是不是给我,剪秃了哪里?到了看不得的地步?”她睁圆了眼睛问他。
这么忧心忡忡的时候,把他问得,差点儿要笑,忍不住顺着她的话头,吓唬她:“倒是你说的很对,”他举着剪刀若有所思朝她头上再三的看着,似乎喃喃自语:“剪秃几块,也许更安全些。”
云澜余光里含着他的剪刀刃,微不可察的朝旁挪了挪。虽是为了安全起见,也不必弄成丑八怪吧!“若是,若是太怪异了,不是更,更容易点眼……”她诚挚的向他进言,同时又瞄了瞄他手里的剪刀。
他眼底浮起明显的笑意,马上低了头,掩饰的去解她身上围布,顺手放下了那把剪刀。
云澜灵活的就近站起了身,还朝后撤开一小步,她想:省得他反悔!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侧过身去,怕她发现。擡手指了指盥洗室的门,“那边,里面有镜子。”
“哦。”她答应着,手脚轻快的进去了。
那面镜子不大,云澜在里面看清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她左右看看,似乎有哪里像三哥……唔!三哥,她凝神了一会儿,不知道三哥躲在哪里?同时想起那年在大伯父书房外面玩,听见里面二伯父在为三哥的不长进发愁,长吁短叹;伯父连声的咳嗽,完了听见他说:“老三这孩子,也不必很替他担忧,他这样不拘泥的性子,到哪里都能活得好。”
云澜安慰自己,是啊,三哥这样滑头的人,就算是逃跑,他也是头一个,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