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转移(1 / 2)

空笺 走走停停啊 2101 字 4个月前

临时辟出来的休息区,摆着成排的简易的竹木床,极薄的灰色毯子,并没有预备别的寝具。好在大家都太累了,倒下就睡着。

云澜悄悄摸进去,踩了不知谁的鞋,几乎绊一跤。就近拣了一张空床和衣躺下,耳朵里仍旧是嗡嗡的人语声,她想回忆一下今天跟美芳学会的快速包扎手法,可惜脑子并不听使唤,一停顿,就意识模糊了,再也考虑不了别的事。

救助站里的这几天,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先时还能听到空袭警报声,后来连警报声都不响了。每当集中的送来一批伤员,她们便知道有一场战役刚刚结束。这里一天只供应两餐,伤病员定时开饭,医生、护士们没有准点。所以为了节省体力,她们渐渐都减少了交流。

云澜有两天没见到宴溦了,她们自第二天错开班次后,就没再见过面。她想,今天吃饭的时候,最好能找找她。她偶尔停下来时,也想三哥,这时候,三哥不知道躲在哪里,有没有吃的……

美芳来换她吃饭时,她特地从宴溦的病区经过,放眼寻了好一阵,没看见她。吃饭时,倒是难得的遇到肖医生,她走过去想打听宴溦,见他正和另一位医生讨论病例,似乎在说,弹头的位置不好,取不出来。

她便在旁等着。这时才看清,茉莉口中的肖大哥,长这个样子。她注意力悄悄挪到他前额上去,他头发生得适中,额头上有个小花尖,同他这个人不大相配的发尖,有一点俏皮,像是严肃里生出的一点不合时宜。

怀承一开始便看到她了,本来是特地调换了吃饭的时间,有事要同她说的,又不巧,刚好被同事绊住,眼神的余光里总注意她。她仿佛也很有耐心,并没走远。

“云澜,”他转头来叫她,“这两天,你那边怎么样?”

她应声走过来,这里只他们三个人是来自同一间学校,像是他乡里的故知,有种说不出的自己人的错觉。“还可以,就是药品短缺得厉害,人手也是。”她没有多说,站里的情况,每天早上有通报的,她想他也很清楚。

他果然点了点头,没说话。

云澜想要向他打听宴溦的事,便不自觉又走近一步,她护士服的衣袖紧挨着他的医生袍。他也配合的低头来听。

“你这两天看见宴溦了么?我因为和她错开了班次,一直没见她……”云澜低声说。

他倒是没打断她,但看她的眼神变了变,云澜警觉的停了下来,“她昨天来找我告假,说家里人来接她回去,她没告诉你么?”

云澜愣住了,眼神定格在他脸上。怀承其实没全告诉她,宴溦说她父亲和学校联系过了,然而昨晚威尔先生打来电话,例行询问时怀承问起这件事,对方回答并不知晓。

宴溦就这样走了……云澜一时怔忡着,没有答言。

“訇”的一声巨响,响在他们耳边,云澜只觉得耳朵里一阵轰鸣,有一刻失了聪,地动山摇间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刚好被怀承接住。

这间工作间的门框被震歪了半边,同时掉下来一块白墙灰。烟尘四起,掺着浓烈的火药气直冲进来,一时间呛得人睁不开眼。等大家站定,靠近窗边的人发出惊呼:“那边房子塌了!”

怀承松开手转身望向窗外,临时休息区被炸弹震塌了一角,露出赤裸的房梁。众人在一片惊骇中回过神,好在病区并没有大碍,他们迅速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云澜自来之后,算是第二次见到黄队,他从手术间出来,匆匆带了人去查看倒塌的休息区,所幸正午前后,里面零星的几个人并无伤亡,只这片休息区便不能再用了。

很快,救助站前的一片沙地上,搭起绿漆布的帐篷,从废墟里抢出来的灰毯,还是原来那一批,沾满了沙尘,来不及清理。入夜,换休时,云澜拿起一角,满手的沙砾,她手指摩挲着,面无表情的抖了抖,沙砾掉进她鞋子里。

云澜一向畏冷,从前上海的冬天阴湿,她房里的火盆撤得最晚,杏花都开了,阿春还每晚替她预备汤婆子焐被窝用。第一天睡帐篷,她凌晨时被冻醒了,才发现这帐篷是十几块漆布拼的,像穷人家养孩子常用的百家布,到处露着缝隙;她只好借隔壁床的毯子来用,半睡半醒间伸手拉过来,一把沙子正好灌进她领口里。

似乎是睡帐篷的第二天起,轰炸声恍惚渐远……美芳擡头看着窗外问云澜,云澜摇摇头说:“我的耳朵麻木了,听不出远近来。”连风声,她也觉得像爆炸。

云澜那天从储备仓领了物料出来,从门边挂着一幅月历牌前经过,上面卖珍珠膏的新牌子粉盒捧在两个珠圆玉润的美人手里,平白的生出点夺目感,她眼角掠过,正是12月12日。

她快步走着,放下物料,先去病区门前的廊檐下找美芳,接替她去吃饭。廊檐下统一用泥炉子生了火,大铜锅里全天煮着沸水,消毒医疗器具。

走廊上蒸汽弥漫,云澜一时没找到美芳的身影,在门口的台阶上张望,被人忽然从后面拉住了手臂,她转头来看见怀承,见他眉头紧锁,眼睛里有细密的红血丝。

“肖医生?”

“你进来!九龙失陷了,这里马上要拆分转移,你跟我分配在圣士提反中学,”他快速简短的低声在她耳边说着:“现在去收拾东西,跟随转移安排,等会儿若我顾不上找你,你务必记得到重症组来找我。”

九龙失陷?这么快就失陷了么?不是一直在打么?云澜脑子里翻腾着,怀承没有解释,手上用了用力,推她进去,自己则转身往工作间去,一刻也没有停。

转移工作进行得异常的快,十部军车停在沙地上。云澜在忙着统计病区的重伤患名单,她核对得很仔细,这里面许多人已经意识不清、伤在要害,若错了也许就此会错到底。云澜心里觉得,不能对不起这些不能说话的人。

大量的轻伤病患已经在陆续转移,刚刚还拥挤的病区渐渐空落起来。美芳跑来叫云澜:“你好了么?名单交给巡视官,我们的车要走了,快跟我来。”

“好!”云澜把手上的表格连木垫板一起,交给旁边高大的巡视官,他口罩上露出的眼睛泛着一圈棕色的光。他不是本地人,云澜仓促的想。

临走前,云澜从低矮的窗户里最后回看一眼,那片无声无息的病区。

“剩下这两部车,我是九号车,你在十号,快上去。”美芳催促着云澜,来不及多想,云澜被车上人的手拉着一步跨了上去。

这两部车几乎同时启动,在烟尘中开往山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