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雾气似乎更浓了,湿冷粘稠,带着咸腥的死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右眼的刺痛一阵阵袭来,视野开始模糊、晃动。他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浓雾似乎扭曲了一下。
就在那扭曲的雾气深处,影影绰绰地……似乎有几个人影在蹒跚移动!
人影不高,摇摇晃晃,像是……几个浑身湿透、低着头的小孩!他们手牵着手,无声无息地在浓雾中走着,朝着栖霞镇的方向……
陈渡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死死盯着那片雾气。
人影……不见了。
是幻觉?是右眼剧痛带来的叠影?还是……那些永昌号底舱里,永远没能上岸的童男女?
陈渡不敢再想,抱着匣子,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纸扎铺。
铺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死寂,比外面更冷。孙三爷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
陈渡喘着粗气,轻手轻脚地走到里间门口,掀开那破布帘子一角。
昏暗中,孙三爷佝偻着背,枯坐在那张瘸腿板凳上。他手里,正紧紧攥着一样东西,正是陈渡从库房角落里翻出来的,那只沾着暗红污迹、鞋尖绣着模糊船锚的小号旧绣花鞋!
煤油灯如豆的火苗,将孙三爷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微微晃动。
他低着头,布满老茧的拇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只冰冷、破旧的小鞋。
尤其是鞋尖上那团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发硬的污渍。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悲凉和……悔恨。
昏黄的光晕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沟壑纵横的侧脸上,那神情,仿佛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却早已破碎不堪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触摸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淋漓着血泪的伤疤。
整个破败的里间,弥漫着一股比海雾更沉重、比死亡更寂静的哀伤。
陈渡站在帘子外,抱着冰冷的渡亡簿匣子,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被这沉重的空气冻住了。
怀里的匣子,那血红的“陈”字,仿佛隔着油布,散发出灼人的热量。
栖霞镇的浓雾,依旧无声无息地笼罩着一切。
但在这死寂之下,陈渡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而他和孙三爷,都被这无形的巨浪,狠狠地拍向了未知的、更加凶险的深渊。
铁马铃在角落里,极其轻微地“嗡”了一声,如同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