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孔缩小,紧咬的嘴唇颤了颤,段顺看见了,他想,他在楼下哭,一定是被段顺看见了。
“楼下哭,楼上哭洗手间还要哭,怎么那么多眼泪啊少爷,是不是我以前睡觉的时候你也盯着我偷偷哭过啊。”果不其然,段顺直接戳破了他,“我好累,想睡觉了,你什么时候能哭完啊,可以告诉我吗,我想要你抱我上床睡觉。”
温励驰最听不得他喊不舒服,马上转过了头,那个脸,那个鼻尖,哭得红得不像样。
段顺其实不困,故意那么说的。他就一直等着温励驰往他这儿看呢,见温励驰的眼神终于不闪躲,愿意看他了,赶紧弯了弯眼睛。
他想给温励驰一点支撑,因为他知道,他做下这个决定,温励驰的压力不会比他少半分。
假如手术失败,对于他们不论谁来说,都是永失所爱。
“不哭了。”温励驰仓促抹了把脸,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又问:“你想好了?”
语气很轻,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
段顺沉着地点点头,很笃定很潇洒地说:“想得很清楚。”
“好,好,好……”温励驰连说三个好,说完,喉头哽咽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马上安排。”
说完,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就这么在镜子里静静地对视着。没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先乐的,总之马上都笑开了,半年以来,这是他们最轻松的一个笑,笑着笑着,彼此却都落下了泪。
相爱多容易,被温励驰抱着塞进病床的被窝的时候,段顺悄悄盯着他通红的眼睛这么想,他们用一晚上就相爱了。
互相理解多难呢,那么多恋人都同床异梦。
就连他们,他有多爱温励驰,温励驰就有多爱他,可即使如此,他们是那样紧紧贴着彼此的心,一路那样小心翼翼地呵护彼此,如此如此,也是直到今天才终于用同一个心跳搏动。
仅仅几天前,他们还在用毫无章法的爱在爱对方,他知道温励驰因爱他而陷入愈来愈深的自苦和折磨中,温励驰也知道他其实是在咬牙忍受病痛,他们都心知肚明,可却都默契地不去阻挠对方的坚持。
那是他们爱一个人的方式。
可越爱,越小心,却反而越避免不了使对方伤心,越被对方不知所措的爱意刺痛到落泪。
但现在,从他松口的这一瞬间起,再也没有勉强的挽留、无望的等死、和任何带着刺痛的爱了。
他从温励驰的眼泪里终于获得了温励驰一直想赋予他的勇敢,正如温励驰在车站的冬夜含泪懂得他放弃生命的决绝胆怯。
他们都颤抖着松了手,不再去拽那根命运的线,可退步以后,生命广阔的海浪反而为他们分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只要他敢踏上去,虽然周围是汹涌巨浪,脚下是尖锐石块……
温励驰给他掖好被子,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段顺闭上眼承受这份温柔,汲取力量似的紧紧攥了一把温励驰的手……
温励驰曾甩开膀子指着手下一批人说,都不敢,都不敢干这行做什么!机遇他妈的往往就是与风险纠缠不清……
只要他敢。
命到底是什么呢?
睁开眼,段顺平静地想:命就是一道坎,人人都有坎,他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也绕不开,那就说明他该去挑战去踏碎,死还是活,那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他得去拼一把,无论如何,为自己努力一回,什么都做不成也好,至少得去比一个中指,大喊一声去你妈的。
他对自己说:我敢,我当然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