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奔向南烈羲(1 / 2)

失贞童妃 蔷薇晚 3743 字 4个月前

轩辕睿急匆匆跟邹国皇帝告别,连夜出了宫门,听宫人所言,她应该是去了宫外的寺庙,不过京城周遭也有好几个佛门净地,他只能派手下侍卫,一个个去寻找。还未得到消息,却看到一个侍卫骑马飞奔而来。

侍卫一脸凝重焦急:“王爷,府里出事了。”

“什么事?”轩辕睿蹙眉,示意身边人继续去寻找,眼看着他们走远,才转过身去问了句,已然不耐。

“王妃身子不适,半夜居然咳出血来——”侍卫说的却是前夜的事,王爷出门在外,他在路上也花去一日多的功夫,所以看到王爷,更加不敢耽搁时间。

“你先回去吧。”轩辕睿淡淡望向他,轻描淡写。

侍卫微微怔了怔,没想过向来周到温和的睿王爷,居然听到妻子的病重消息,如此镇定,几乎冷漠的态度。他不得已再加了一句,脸上显露些许为难。“皇后娘娘都知道了此事,派来了宫里的太医,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你是在教本王该怎么做吗?”轩辕睿缓缓转过身来,眯起原本温和的眼瞳,冷眼瞧他,方才的疏离,如今变成残忍的回绝。他专属贵族的高高在上气息,随着一个眼神,一句话,全部暴露出来。

侍卫急忙低下头去:“奴才不敢。”

轩辕睿越过他的身子,毫无停留,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先回去,既然宫里的太医都来了,就应该无事。如果太医都束手无策,本王赶回去,也绝不能妙手回春。”

“遵命,王爷。”

侍卫不敢违抗主子,只能领命,重新上了马背,在夜色之中渐行渐远,沿路返回。

轩辕睿面无表情,头一低,坐入马车内。

“王爷,山门前有一个寺庙,叫做清明寺。”一旁的侍卫打听回来,据说邹国京城香火最旺的寺庙,是不远处的清明寺。

“我们上山去。”

轩辕睿没有任何的迟疑踌躇,这样丢下一句话,手垂下帘子,马车徐徐开动,向前驶去。

夜色,在车轮之下的阴影和声响之中,被渲染的更深。

此刻的琥珀,刚刚走入襄平院,眼看着庄夫人的屋子前,只剩下一盏微弱摇曳的烛火,她想来这些时日庄夫人一直卧病在床,这个时辰,或许早就准备就寝。

她还是不去打扰比较好。

她低低叹了口气,却猝然听到屋子内的女子嗓音,失去往日的抑扬顿挫,宛若清风一般有气无力。

“琥珀吗?”那是庄夫人的声音,这几个月来,总是透露跟年纪不符的疲惫和倦怠。

“是我。”琥珀微微一笑,望向那烛火,隔着门板回应。

“进来吧。”庄夫人说道。

“如果累了,我也不必进来叨扰。”琥珀婉拒。

“我正想找个人说说话......你正巧来了,快些吧。”庄夫人的低声喟叹,传入琥珀的耳边,宛若无奈又苦涩,让她心中一紧。琥珀推门而入,随之掩上门去,安安静静地穿过外堂走入内室,纤纤素手擡起,拂过那金色的华丽帐幔,她趁着那桌角的烛火,看着庄夫人。

庄夫人身着白色里衣,依靠在床头,身上没有一点坠饰,像是半夜醒来一般披上一件绣着菊花的黄色罩衫,黑发微微凌乱,披散在脑后,整个人都显得过分清瘦又苍白,唇边都有些许破碎的红色斑痕,过分的狼狈潦倒,神色苍茫,原本妩媚灿烂的眼眸之下透着淡淡的青黑色,靠近一看,身上都弥漫着一种萎靡不振的诡谲气息,这一幕,琥珀长久盯着,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只剩下皮囊再也看不到往日风采神韵的女人,就是堂堂庄夫人。

琥珀微微蹙眉,坐在她的床前,想来庄夫人的异样,也是好几个月,但这一个月内,却变得实在是多。她都快认不出来了,眼前的女人,还未满三十岁,正是成熟的大好年华,怎么居然形同枯槁。琥珀面色一变,说话时候的喉咙紧涩,哑然问出这一句:“夫人你怎么了?”

“看起来都不像我了么?真是......大惊小怪。”庄夫人说话的声音,过分轻慢,似乎说话的力气都快要不复存在。她费力挤出一抹笑意,淡淡睇着琥珀。但那笑容也未曾挽回她昔日的繁华光彩,相反,那笑容衬托在灰白色惨败的脸上,更加像是就要凋谢的花容一样失色。

她这么说笑,但琥珀却半点笑不出来。

“你生病了,不是早就看了大夫吗?”琥珀急急忙忙站起身来,一手复上庄夫人的光洁额头,奇怪的是那并非是炙热体温,一切如常,不是受寒发虚的症状?琥珀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没用的,没有什么用了.......”庄夫人轻轻握住她的手,却只能抓住琥珀的指尖,她淡淡笑着,也叹气着,语气不无苦涩酸楚。

为何一种不祥的预感,满满充斥在琥珀的心头?她突然觉得要失去什么,猝然一把捉住庄夫人指节苍白的手掌,神色悲恸。

庄夫人的笑靥不改,但明显气息有些浑浊:“你能在今夜来,我很是欣慰,如果再过半个月,我可就像鬼一样丑陋了,到时候你在门外敲破手,我也绝不要你看到我的模样。”

琥珀实在是惊痛到了极点,低声问道。“到底是什么病症,让你如此消沉?”

“大夫说,我撑不到今年六月了。”庄夫人却眼神一闪,宛若回避,垂下眼眸,低着头,神色苍渺。

“如今已经四月半——”琥珀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庄夫人的伪装笑靥,更像是好景不长,来日无多的昙花一现。这一句吐出口中,她手掌的力道不禁加大,仿佛不敢松开,生怕庄夫人就此消失不见。

“是,我在这世上,最多只剩下一个半月的时间了。”庄夫人缓缓擡起眼眸,笑容在眼底转瞬即逝,像是天际的璀璨流星,绚烂又短暂的美丽,在琥珀的眼底留下烙印。

琥珀伸出双手去,轻轻环抱着这个女人,在深宫之内见过不少女人,得宠的,失宠的,心高气傲的,卑微内敛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情脸面,但琥珀觉得跟自己走得最近,还是这庄夫人。她只觉得她的身体的凉意,带着无穷无尽的苦涩冰冷,从白色里衣之内沁出来,琥珀的眼底干涩疼痛,只能无言,呼唤一声:“夫人——”

庄夫人挽唇一笑,淡淡笑纹显露在眼角嘴边,仿佛一夜之间,老态毕露的风光不再。

她放任自己整个虚弱的身子,依靠在琥珀的怀中,螓首靠在琥珀的肩膀上,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溢出口中,字字落入琥珀的内心。“这桩事,是连死都说不出的苦。仿佛是嘲笑我,这一生都白活,到最后什么都捞不到。”

庄夫人想到此处,指腹无声划过琥珀的衣裳,猝然觉得太过悲哀,紧了紧手指,扣住那一块衣料,压低嗓音,苦苦一笑。

“偏偏外人只知道,那庄夫人专宠十年,让后宫佳丽齐齐失色,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我永远都是庄夫人,别说永世不进宫是多大的无奈,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留在身边,等待夫君何时一时兴起想念起我,才来探望做个一夜夫妻。即便因为他生了这等病,也不敢说给人听,叫人难堪罢了。”

琥珀猝然愣住了,庄夫人并未提及她生的何等病,一个念头在脑海划过,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这细微的变化,庄夫人察觉到,她不必明说,琥珀也猜到了答案,更让她的心里,愈发辛苦。

即便被男人休离,也不如这等病发来的不堪末路。

这样的病,她也曾经听闻过,千百年来也有过多情皇室男人因此而丧命。

那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风流病那。

庄夫人居然落得如此下场。琥珀不禁为她叫屈,那深宫的女人,比庄夫人歹毒险恶的多的是,这世道当真是容不下好人吗?

琥珀望向庄夫人袖口之内的手腕处,隐约可见斑斑灰色印记,她眼眸一闪,呼吸都变得微微疼痛。那是跟死亡面对面的阴暗消弭气息,她再度嗅到,熟悉却又无可奈何。

“琥珀,这世上我谁也信不过,唯独只有你了。即便跟你相识一场,不过才半年时间,但也唯独只剩下你一个人可以相信了。”庄夫人的表情愈发消沉,她的唇缓缓嚅动,温热的气息随着话语,缓缓萦绕在琥珀的耳边,似乎提醒她庄夫人还未曾香消玉殒。

琥珀胸口闷痛,却无言以对,只能握住她轻轻颤抖的双手,将温度度过去。

“我唯独告诉你一个人,也不想要鹤越看到我这种样子。”

庄夫人呢喃一句,重复自己的决定,让此刻的琥珀听来,也是万分萧索。

“你看我这屋子里,少了什么?”沉默了些许时候,庄夫人也察觉的到往日开朗热情的琥珀,沉默寡言的悲痛,她却似乎不想过早陷入悲哀的前奏,柔声问了句。

琥珀微微怔了怔,环顾四周,跟以往的装饰毫无两样,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女子都爱都缺之不可的铜镜。庄夫人原本就生的圆润美丽,虽然个性不张扬跋扈,却也是极度爱美的,原本这屋里,少不了两三个镜子,如今那梳妆台居然都不知所踪,更显得作为一个女人的闺房,有些空荡。

更显得,凄凉苦楚,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大夫说到了最后两个月,人就会变丑了,时间一到,就让下人把那些物什都撤了,免得半夜起来看到,吓坏了自己。”庄夫人笑着解释,琥珀望着她微笑的脸庞,眼底闪耀些许微光。

“哪里丑了?就是瘦了些。”琥珀的嗓音也带着不受控制的轻若哽咽,她努力扬起笑容,满不在乎的抱怨。

“都说女人口是心非,我看你也是。”庄夫人轻点琥珀的额头,淡淡一笑,只是下一瞬,那笑意就不复存在,消失的彻底,她轻声叹息。“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因为容貌才得到一切,如今却连看看自己这张脸的勇气都没了,人那,总是要等失去了才觉得可惜。”

“去给我把那个瓶子拿来。”

庄夫人看着琥珀默然不语的面孔,轻轻说道。

琥珀闻言,站起身来,在那长台的抽屉中摸索一番,才取出个瓷白色的瓶子,她打开一看,却是女子装扮双手所用的蔻丹。

庄夫人朝着她伸出手去,手背颜色灰白惨败,青筋爆出,指甲过分死白,显得毫无生气。她询问琥珀,眼底划过一抹温柔。

“那是我最爱的蔻丹,颜色好看吗?”

“嗯,红彤彤的,很好看,很适合你。”琥珀挽唇一笑,将那蔻丹倒出些许,以前就看到庄夫人手上的蔻丹颜色,明媚宛若海棠花,不过分红艳,显出成熟女子的妩媚。

“帮我涂手上吧。”

庄夫人看着琥珀替她涂上已经半年没有碰过的美丽颜色,覆盖那些难看的死白粗糙指甲,她眼望着眼前低垂着眼眸神情贯注的少女,知晓今日并非琥珀的寻常出宫的日子,应该在她身上有事发生,话锋一转,说道。

“还未说,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无论我去什么地方,在鹤越不负重望之前,绝不会丢下他不管不问。”琥珀面色一变,绝口不提她马上要去的地方,是清明寺,如今庄夫人足够心灰意冷,她不想添乱。

她离开世界的最后一程,总要走的安心一些。

庄夫人将那染上蔻丹的五指伸到自己的眼前,缓缓靠近,不禁陷入回忆,仿佛也在追忆往日辉煌意气风发。“你如今还年轻,自然可以如此信誓旦旦,再过几年春秋,鹤越也长大懂事了,你也别为难自己,不如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女子,又能有几个十四岁?年轻时候可别眼高手低,女人容颜易逝,还是找个男人安家比较可靠。”

琥珀将庄夫人的十指都涂上紫红蔻丹颜色,彼此都陷入一阵死寂沉默。

庄夫人看着那跟屋外春日一般明媚的光彩,这辈子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最终梦碎了,她谁也不记挂,只想念她的鹤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