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她说话的样子,微笑的瞬间,都让他觉得发酸。
似乎,今日的她有些异样。
她的请求,软化了他的心,抹平了内心原本的伤痛还有尖刺。她说的,他居然很想要帮她一手,即使她的要求,根本就不合情理,根本就是——他根本无法松懈麻痹,做任何妥协退让的原则问题。
见南烈羲的俊美容颜,依旧没有任何柔和的表情,琥珀轻轻垂下眼眸,黑睫毛煽动着,小脸毫无瑕疵的让人怦然心动。她轻声叹气,那笑容也似乎就要挂不住,似乎就要消失,让南烈羲突地很想要,一手抓住她的笑靥,不让那笑从她的脸上逃走。“即使轩辕淙年纪大了,他可是曾经坐在马背上征战东西建立大赢王朝的男人,你以为就算我可以接近他,又能够成功伤的了他?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她说的话,并不是没有一分道理。轩辕淙走南闯北,在还未成为帝王之前也是身手利落的统领,如今六十余岁的年纪,即便是老者,也不见得一个小姑娘,可以轻易杀死他。他的担心,在她看来,是不必要的,也是可笑的吧。
他的默认,已然叫琥珀认清楚,轩辕淙当真如她的揣测,就藏匿在这个大营之内。她垂着眼眸的那一刻,拳头不自觉地紧握,指节愈发苍白。
南烈羲淡淡睇着她垂着螓首的黯然模样,总算开了口,问道:“既然清楚,何必再见?你们也不是那样从容相见的关系。”
“至少也让我看看这半年来,他过的如何。”她挽唇一笑,擡起小脸,那笑容浸满了苦涩凄楚,蓦地刺伤了南烈羲的眼眸。她这么轻声呢喃,笑容一分分扩大:“如果他过的很好,那怎么能行?他可千万不能过的比我轻松啊。”
她有如此大的勇气,单独出现在自己面前,宛若战场上的大将,单刀赴会的胆识,不是一般女子所拥有的。特别是在,她亲口拒绝了他的喜欢,两个人那么撕破脸皮的诀别之后,她居然还那么神色从容的面对他,只是大胆而已?还是——她实在是对他毫无所谓呢?
“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而已?你的请求,就这么简单?”他沉默了许久,一手复上她的肩膀,即便穿着暖和的貂皮棉衣,他还能隐约感觉的到她的肩胛骨捏碎。
他很难信服。
琥珀清楚,他是个多疑而谨慎的男人,要成大事的他,绝不会被人用三言两语就说服,他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算计开始,算计过程,算计结果,自然也不会漏掉任何的危险,对他自身不利的细小缺口,他都不会忽略。
“我发誓,我绝不亲手伤他。”她一字一句,都咬住不放,她捉住他温热有力的手掌,复上她的心口位置,眼神清明一片,直直望入他的眼底深处,一片炽热诚挚。“让你摸着我的良心发誓,这样总行了吧。”
他在一年前说过的话,以为自己不可能对她动情,早已被推翻。
但她却比自己更加坚决,一年前发过的誓言,说绝不纠缠他,一年之后依然如此,她根本没有被他的心意动摇一分一毫。
跟他相比,她才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她的誓言,一直遵守的很好呢。
是个从一而终的人,说不动心,不动情,一开始到结束,一直是那样。
而他的心境,却有了如此大的改变,人人都道韩王无情无心,那么,眼前这个女孩呢?她的坚决执着,不肯回头,也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了吧。
因为她的第二个誓言,南烈羲的黑眸之内,闪过一分苦涩至极的笑容,他的手掌就伏在她的胸口,除了感觉的到她心脏跳动的清晰之外,还能触碰到她少女丰盈的真实。
她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从身体到心,都是真实不灭的,但他可以触碰到琥珀的身体,却碰不到她的心。
南烈羲的心,此刻只剩下无奈。
他却几乎要对她低下傲慢的头颅,几乎就要跟她妥协,不只是因为她的誓言太过坚定,而是因为……对于这个少女,他无力抗拒。
“身上没有任何的利器,正如你所见的,连一支伤人的尖利发簪也没有,如果你当真不放心,我保证,绝不靠近他十步之内的距离。”琥珀眼眸一闪,在南烈羲墨黑的眼瞳之内依旧看不见一分闪烁,似乎他依旧不信她,却不知此刻他的心里,早已是暗潮汹涌。
她丢下手中的软帽,走近他一步,让他看得更清楚,幽亮柔顺的黑发被撤下发绳披散在脑后,宛若美丽黑色瀑布,波浪一样的黑影伴随着女子馨香,拂过南烈羲的鼻尖。他看清楚,那是丽质天生的黑色发丝,闪耀着惊人的光泽,没有用过时下女子偏爱的香泥护养,居然也可以美得让人很想伸出手去,握在手心。
她一头长发之上,没有任何的饰品装饰,小到一朵珠花,大到一只钗子,他都看不到。他曾经记得她耍的一手好银鞭,那银线虽然很轻,甩在身上也很痛,也能伤人。他紧紧盯着眼前的琥珀,突然跟以往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她曾经在韩王府,那手中银线飞舞,为她轻而易举卷来她要的那一朵牡丹花,送到她鼻尖为她装扮,她虽然没有武艺,却万分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能精通,信手拈来。
他曾经以往,记忆中的她,已经很好看,很漂亮了。
因为有段时间,他找不到她,不知她的生死,有段时间,知道她活在世上,却也因为她陪伴的人是轩辕睿,所以他无法看到她,那些日子,曾经陪伴着他,偶尔冒出他的脑海——就是有她的画面。
有时候,她甚至不知他会留下这样的印象和记忆,甚至有时候她不知道,没有察觉,他在看她,在审视她,在打量她,在……关注她。
她跟他解释,因为他始终没有露出松懈表情,更显得语气急迫。“韩王不是还要保护好轩辕淙吗?如果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你当场拿下我就地处决好了。”
突地一阵尴尬,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她蓦地随着南烈羲的视线往下移动,才发觉他摸着她那颗良心的手掌,还未离开,落在那少女的丰盈之上,更容易叫人误会偏激。
南烈羲蓦地抽开自己的手,他不得不说,摸着她的良心,更愿意相信她之前所说的话。至少在今天,她的怨怼和厌恶,他感觉不到一分。
如果他们一直可以这么轻松自如的对话相处,说不定,她也会迟早对他改观,说不定……他没有放任自己的思绪跟脱缰野马一般驰骋出去,双手放在背后,负手而立,表情褪去一开始是肃然,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沉声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来大营?”
离他们两人不欢而散的日子,也就第五日罢了。逼自己不去想念她,也不去看她,是不想自己因为得不得的感情,变得更加卑微。
但谁曾想过,第五天他就能见到主动送上门的她呢?!
他手掌放在心口的时候,原来,她也可以面色不变的说谎——甚至,心跳都那么平和,没有一分急促。看着他抽回手的时候,她淡淡一笑,以往总是惧怕他的炽热情欲,他她凝视着他的脸,那神色平静的独特魅力,几乎让南烈羲移不开视线,想要仔仔细细,看看她的眉眼,每一处的美丽精致都不想放过。那娇嫩粉唇中,溢出这一句话来,黯然神伤。“因为我准备听从韩王的建议,决定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故地重游,每一天每一夜都是煎熬,折磨别人也算了,其实我也不好过…….”
闻到此处,南烈羲蓦地愣住了,情绪再也无法继续镇定自若,心底的那一片海,已然翻卷起了足以吞噬所有的巨浪。
这二十四年来,他见过更多大世面又如何?她突然的一句话,依旧让他满心震惊。他听错了吗?她说要走?在她成功虏获轩辕睿的心之后,甚至让一个温文有礼的王爷跟他大打出手之后,她居然要走?
她似乎对他的诧异,并不吃惊意外,挽唇一笑,神色从容。“恐怕你很讨厌伪装一切在轩辕睿面前那么活着的上官琥珀吧,所以就当是我离开之前最后一个心愿,再帮我一回,往后不会了。”
她不像是说谎,但南烈羲却宁愿,此刻她是在说谎。她第一回,如此友善对他,并不交恶,仿佛是再也不会回头的永远离别。这样被她笑靥告知实情,他发现自己的心里,也并不好过。
他低头看她的笑脸,质疑的声音更加低沉,说话的时候,喉咙都有些干涩紧绷起来:“你真的决定要走?”
闻言,她又笑了,这一回,笑的眉眼都弯了,却眼底看不到一分欢喜颜色,那等笑,更像是哭。“那一千个兄弟都死在韩王的手里了,我不服输,不认命,也不行了。坦白说,除了那个谁也不会在乎的血统之外,我什么都没有,想要用那笔弱小势力改写一些什么,最终还是落得水中捞月的结果。”
他的心,又揪了一下,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胳膊,她也未曾闪躲,只是眼眸之内,凝结成一层微光,满满当当的疲惫不堪,落在他的眼底,像极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轻摇螓首,苦苦一笑:“或许,我当真不是那块料子吧,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耍计谋,玩心计的。”
是吗?他虽然也不愿看着她日渐消沉,变成复杂难测的个性,但说实话,他也觉得她是个聪慧逼人的女子,一身灵气才华,她有她的能力,只是一个人撑起所有的仇恨和重担,太吃力了。
如果她是男人,说不定再过几年,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南烈羲的心情复杂,拧着俊美看她,如今只想看着她,什么心思都没了。
“我没有财力,没有人缘,没有手下,成不了大事,我离开桃园也有一百天了,也不放心奶奶——”她的视线,穿过南烈羲的身躯,落在那帐内的某一点,神色迷茫又无助。“既然在这里看不到我任何的未来和前景,感觉不到扳回一局的希望,那么,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了。”
是因为情绪左右吗?她的话,像是假的,又像是真的。
他还嘲笑轩辕睿的愚蠢吗?连他自己的心,不是照样被琥珀迷惑,如今失去了一向引以为傲的辨别能力?他就像是凶猛的巨兽,也失掉了锋利爪牙,还有什么资格嘲笑轩辕睿?!
她的确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在她的角度看来,轩辕睿也无法背叛自己的亲生父亲,而自己又失去了一千多个手下,轩辕睿的感情在她面前,也没有任何用处,如此灰心丧气,也想要放弃了。
南烈羲压下俊颜,靠近她的脸,与那双过分独特迷人的眼眸对望,问了句:“什么时候的决定?”
“就在前两日,不想跟轩辕睿告别,所以选择他去往西关的时候,也免得说穿了彼此尴尬。”她无力地垮下肩膀,盈盈笑着,望着就在咫尺之间的这张容颜。曾经觉得他是披着人皮的狼,即便俊美容颜让人侧目眼红,但他恶魔一般的残忍,让人很难逼视那双野兽一样的黑眸。
但此刻,她感觉的到,那双眼眸褪去了以往的戾气和阴沉森然颜色,他的观望,也变得跟寻常人一模一样。
她说不要跟轩辕睿辞别,趁着他去西关,她也就不告而别。南烈羲顿了顿,黑眸一暗,似乎不死心地追问。“那你为何要跟我告别?”他也不清楚这样的自己,似乎总要跟轩辕睿比较,不,应该是跟任何男人相比较,他总希望在她的心里,能够是跟他们不同的。为何即便她拒绝了,他还要生出这等的希冀?这样的自己,连他都看不透了。
“我恨你。”她的小手无声垂在身侧,蓦地笑意一敛,语气清冷无绪。
“什么?”南烈羲失去了所有表情,几乎被人打了一拳,胸口闷痛,他希望琥珀将他区别出来,却没料到会得到这么残忍的答案。
她突地笑出声来,只因为看到他的神色,是当真。她万分专注地解释清楚,不要他继续误会:“就像我一开始喜欢过轩辕睿一样,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也不恨你了,不得不说,你的残忍无情,也帮助那个天真无邪的上官琥珀,看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一个何等的样子。”
因为这个原因,他对她所做的一切,犯下的一切罪孽,她都试图原谅?然后,让时光去冲淡一切?!南烈羲默然不语,俊颜紧绷,她的解释,也无法取悦他。
她的唇边,缓缓绽放一道笑颜,很慢很慢地扩散开来,宛若涟漪一样,生的极为精致,万分惊艳。她瞥了他一眼,视线浮在半空中,幽幽地说了句:“因为我,以前都是活在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世界,活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无助,什么是落寞,什么是仇恨的世界,是你让我用这双眼,这颗心,感觉看清这世界的真实模样。”
南烈羲的表情,更加难看起来,他扣住她的纤细手腕,手边掠过一片微凉的肌肤,他蹙眉,笑容很浅很淡,更像是敷衍。“这也算感谢吗?”
“也许不好听,但确实是感谢,至少可以时时刻刻戒备提醒自己,再也不要在相同的地方跌倒……如今你看我不是也成长了吗?”她点头,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腕,眼神一沉再沉。
如今的南烈羲跟以前真的大为不同,他以前一旦发怒,总是自以为是禁锢她的手,拖着她行走,去她不想要去的地方,做她不想要做的事——好几回她暗自在无人角落卷起了衣袖查看,手上都是一道道红色痕迹,需要花个几天功夫才能变淡褪去。
他以前的力道,总是让她疼,即便她吃痛,那些回忆也万分清晰起来。
而现在,他却握的很轻,似乎怕伤着她,弄疼她娇嫩细致的肌肤。似乎她是细嫩枝桠,他是狂风暴雨,他不舍得,也很怜惜。
为何人,也会变成这样呢?为何他不跟以往一样,为何要喜欢上她呢?
有些事,非要懂得,才能蜕变,才能成长。
他也没有料到,他们两个人,会有朝一日,走到这一步。她跟他笑着说感谢,感谢他给她伤痛,逼着她在青葱岁月不得不经历那些而长大成熟。
这些话,不是难听,而是——让他不得不痛恨自己,对她做过的一切。也让他自责的,再也无法平息内心的起伏。
她大松了一口气,似乎一次说出了压在心底深处的话也更加自如,她的眉眼处闪过一抹歉疚和复杂,淡淡问了句,不显得过分热络,却也没有半分敌意。“你脸上的伤,不要紧吧。”
“现在才问,多此一举了吧。”南烈羲冷冷回了句,他还是无法轻易忘记,她义无反顾奔向轩辕睿身边替他处理手上伤口的那一幕,说话的口气也带着些许酸味。
隔了五天才看到他脸上的伤痕,是迟钝,还是不屑一顾?!
琥珀没想过自己的随口询问,会惹来他的不悦,她只是望着他,却没有开口了。仿佛是在懊恼,她不该多做关心,应该当做没看到一样。
他冷哼一声,视线再度落在她的身上,如今跟她说话的瞬间,收敛了气势和阴鹜,平静地丢下一句。“本王即便毁掉容貌,又有什么关系?”
他吓坏众人的,难道是这张皮囊吗?而是他可怕的性格和残忍的手段罢了。
传闻中的韩王,早就被世人形容成三头六臂面相骇人可怕扭曲的怪物了,脸上是多一道还是多一片凹凸不平的伤痕,才更符合他暴戾的性情吧。
似乎怪物就该天生长得可怕丑陋,而不是披着人人艳羡却又不敢亲近的无双俊颜。
“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低声重复一遍,俊颜之上,蓦地浮上了一丝丝落寞。
她看错了吗?还是想错了?南烈羲也会有觉得落寞孤独的时候吗?他的身边,有很多人陪伴,一呼百应,更是从未缺过女人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