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刑讯室的灯泡闪烁不定，如同楚木延此时凌乱的心境，他双目微阖，挥手让人都下去，牢房中只剩下他和沈静怡，“为什么杀他？”

沈静怡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你不敢做的，我替你做了。”

“我不敢杀他？”

“那为何迟迟不动手？”沈静怡指着遍体鳞伤的尹俊安的尸体，仿佛是一种指责，“这样折磨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楚木延扯过她的身子，将她桎梏在怀，声音嘶哑，“怎么？看见他这般受辱，你心疼了？”

怀中女子眼眶通红，眸子里遍布血丝，看上去刚刚的确流过眼泪，是为他死后流的吗？

不！她心狠的可以杀掉他，又怎么可能为他流泪。

沈静怡杀了尹俊安的确是楚木延没想到的，但杀了他也的确让楚木延解了一个心腹大患。他紧盯着沈静怡，想要从她脸上看到些什么，但那美丽的面庞上什么都没有。

“他是救我才落入你的手中，我杀他，对他对我都是一种解脱。”沈静怡看着地上躺着的尹俊安的尸体，语气平淡的说，“与其受这样的折磨和屈辱，杀了他，也是一种救赎。”

楚木延没想到沈静怡会这样说，搂着她的手臂一时没了力气。

尹俊安的死讯很快传到杨凌那边，引起了杨凌那边众多将士的强烈不满。但因为楚军力量过大，也只能忍气吞声。他的尸体自然不能楚军处理，人已经没了，尸身定要保证完好送还回去。况且法国领事馆也多次想楚军要人，楚军在尹俊安死后的第二天便派人将遗体送到领事馆。

尹俊安的母亲虽然悲愤，但还是沉着冷静的将儿子的尸身入敛。

此后不久，安娜乘渡轮回了法国。

斜阳照射在前往法国渡轮的甲板上，一身伤病的年轻男人看着渐渐远离的秦都，眼里虽有不舍，但已无力回天。

安娜从身后走过，拿着毛毯盖在男人身上，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她曾和我说，她救你不是因为你那日你舍命救了她。而是，她做不到看你去死。”

躺椅上的男人低沉的笑了，原来她也做不到啊。

夕阳慢慢下落，红彤彤的一片，像极了那日他奋不顾身蹦极时的颜色。

“你还会回秦都吗？”安娜问他。

男人摇头，“不会，我不会在回来了。”

因为她说过，别在回来。

……

楚木延因为尹俊安的死带走了沈静怡的女儿。

沈静怡一连几日都浑浑噩噩，直到一日出门后再次回到怡秋别院只见孤零零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楚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楚顾将楚木延带走妹妹的事情告诉她后，她便如同疯魔一般，冲了出去。她命令开车去楚木延那里，可楚木延并不愿见她，只命人告诉她，会照顾好她的女儿，无需她费心了。

沈静怡耳边轰然一响，掩口而泣。那是她唯一的亲人骨肉，唯一可以依赖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也被他生生拿走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摇头对着楚木延二楼的玻璃喊叫，“把她还给我！楚木延，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沈静怡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凄厉无比，听得人肝肠寸断。楚木延在二楼听得真切，心如刀绞。

那日尹俊安持刀架在沈静怡脖颈之上，他的枪虽然只是划过她的发梢，但依旧将她吓昏了过去。

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坐在她的床边，从她回来以后，他便很少可以这样守着她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伴随着上辈子的仇怨，越来越远……

他知道沈静怡恨他，恨他父亲，恨楚家的背信忘义。

但他也同样知道她爱他，因为爱他，所以做不到伤害他，伤害楚顾的任何举动。这些不能言明的情感每时每刻都反复折磨着她，让她在沈家和与自己的爱之间痛不欲生。她无法做到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心，也无法做到面对灭门仇人的无谓。

岂止是她呢？就算他楚木延，也做不到。

他多想拥她在怀，多想回到过去那些难忘且美好的日子里去。

可如今早已变成奢望了。

他就连这最末端的守护，都需要在她昏迷的时候才做得到。他一直守着她，直到她醒来时，他才收起了他的悲伤离开。

他甚至做不到去安慰她。

他有什么资格安慰呢？她原本天真烂漫的一生，就是被他家毁灭的。

司令府的楼下，单薄的如纸片般的女子泣不成声。嘴里呼唤着楚木延的名字，宋乐萧站在门口剑眉皱成川子，实在不忍，“楚少……”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见楚木延打断他，“备车，我要去前线。”

他不是不愿见她，而是不敢见。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控制不住那过分压抑的情绪。

车子从内院驶出，沈静怡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楚木延的车子。她一路跟着他，就像这一辈子他一路跟着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