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才19岁,急得失去方寸,一个人赶去现州市。见到钟勋后,她要求见周佳佳,钟勋说周佳佳已经成为主的圣女,现在和主一起生活。
周佳佳曾经跟她说过,钟家信仰一个奇怪的教派,她也跟着钟勋成了信徒,觉得有点好玩。
信着玩玩就行了,她绝不相信周佳佳会去当什么圣女,逼问钟勋,钟勋却含糊其辞。这时钟疆和侯苹出现,递给她一张卡,请她不要再追究这件事。
钟疆还威胁她,说知道得越多,对她越不利。
她单枪匹马在陌生的城市,怕吗,当然也怕,但是她不能接受周佳佳就这么消失了!她顾不上必须回滨丛市工作,继续找钟家要答案。起初她没有选择报警,因为她还没有想到周佳佳已经遇害。周佳佳也是那个莫名其妙教的信徒,把警察引来,很可能对周佳佳不利。
钟勋躲着不见他,钟疆找人来绑走了她,差点夺走她的清白,告诉她周佳佳已经死了,这里是钟家的地盘,她要是不想步周佳佳的后尘,就老老实实拿钱滚蛋!
暴雨瓢泼,尹灿曦心肝脾肺都在剧震,她被扔在泥水中,嘶吼着要报警,钟疆冷笑,让她现在就去,警察如果听她的,就算他老钟输。
尹灿曦抱着一丝希望,却在去派出所的路上被警察截了下来,将她弄到一个疑似看守所的地方关了半个月。在那里,她经受非人折磨,破麻袋一样被扔出来。
听到这里,海姝说:“拦下你的真是警察?”
尹灿曦自嘲地笑了笑,“是假警察,但我当时不知道。我太害怕了,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佳佳没了,我怎么办?我一个打工妹,我连给她报仇都办不到!”
海姝说:“后来你办到了。”
尹灿曦盯着海姝的瞳仁,笑了声,“我知道你在等着我说出那人的名字,不过指控钟家的罪行,不需要那么多。”
海姝说:“行,我尊重你的‘忠诚’,但我也要告诉你我掌握的另一条线索。”
尹灿曦诧异,“什么?”
海姝说:“法律,律师。”
尹灿曦的瞳孔猝然一缩。
她的反应没有逃过海姝的眼睛,这条思路是对的!
“如果是当时的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或许会冲动选择和钟家同归于尽,但那个人告诉你,你可以用智慧,让他们自己走向末路。”海姝说:“你们亲自杀死的,恐怕只有钟勋,对吧?”
尹灿曦垂下头,不久,她闷声笑了起来,“你知道钟家的人有多愚昧吗?他们的儿子死了,就被埋在他们当初埋佳佳的山上,他们竟然以为他是被什么破主带走,从此主会更加保佑他们!”
钟家相信将孩子供奉给主,能够得到主的赐福。然而钟勋为了讨父母的欢心,只是表面上信仰缪灵教,他怎么可能自己去当那“贡品”。但钟家对金钱和权势有极大的渴望,走火入魔般渴望向主表明忠心。
于是钟勋想到了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周佳佳。
这个花言巧语的男人,和许多男人一样狼心狗肺,周佳佳深爱着他,他对周佳佳却只是玩弄。他看中了周佳佳的清纯和老实,周佳佳不过是他人生的一个过客。又或者说,爱情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自私到极点,只爱他自己。
他诱惑周佳佳也成为信徒,不断劝说周佳佳承担应当他承担的责任。周佳佳很害怕,越是害怕,他越是用鬼神恐吓威胁周佳佳。
那个晚上,周佳佳终于下定决心逃走,和钟勋提了分手,去美发店找尹灿曦,钟勋勃然大怒,一刀割断了周佳佳的颈部动脉。
所以钟勋死的时候,也是颈部动脉被刺穿。
尹灿曦亲手做的,虽然那时她尚且稚嫩,尚未被培养成技术高超的杀手。
钟疆和侯苹并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儿子的失踪对他们而言是好事一桩,因为那意味着儿子终于被选中了,富贵也将降临到他们钟家。
事实上,钟家的确顺风顺水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人接近他们,唆使他们将资金从家具行业转移出来。
尹灿曦平静地说:“我没有太多的智慧,但我已经完成了复仇。”
海姝说:“让钟疆和侯苹栽了个大跟头的银行,叫做现州乡镇农业银行,这个银行的副总郑某涉嫌故意杀人,是刻心律所给他打的官司。”
尹灿曦皱了皱眉。
海姝说:“关于刻心律所,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尹灿曦缄默。
但有时,缄默也是答案之一。
海姝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了,打算今天就到这里。尹灿曦忽然说:“海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海姝有点意外,“嗯?”
尹灿曦脸上挂着很浅的微笑,“我以前觉得你很孤单,就像我一样。但现在,你好像不那么孤单了。你这次去滨丛市,不止查到你想要的线索,还揭开了心结,是吗?”
海姝默不作声。
尹灿曦又笑,“真好,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我没有更早遇到你。”
下雨了,夏天的雨来势汹汹,雨点大起来,甚至像冰雹。海姝站在风雨走廊下,没有立即去停车场,脑海中回放着尹灿曦刚才的话,和最后那个略有些惋惜的眼神。
警员带尹灿曦回到关押房间,经过玻璃窗时,她也看向那瓢泼大雨。
这雨真是太大了,好像将她和世界都隔开来,她看不清前方,也看不到退路。
那时在滨丛市,雨比这下得还大,她匍匐在泥潭里,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她后悔和周佳佳一起离开周屏镇,周屏镇虽然落后,还重男轻女,但她们起码不用经历这些,周佳佳也不用丢了性命。
给她撑起一把伞的是个女人,她擡起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野,那个女人不是海姝,她恍惚地想,如果更早遇到海姝,海姝也会为她撑起伞。
女人蹲下来,精致的衣裙被打湿,伞向她倾斜,将她整个遮了起来。
女人说:“我可以帮你,但我的帮助不是没有条件,今后,你要站在我一边。”
她在雨中大哭,女人不顾她满身的污泥,将她搀扶起来。
一把小小的伞,无法遮挡疾风暴雨,她们在滂沱的世界中前行,像是漂泊的浮萍,可是当浮萍与浮萍彼此依靠,再大的雨也没能将她们打散。
女人说:“知道钟勋为什么敢那样对佳佳吗?知道你为什么被钟家害成这样吗?因为你太弱小。一个弱小的人,无论男女,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有被欺辱的份。”
她迷茫地问:“你也是这样吗?”
女人沉默许久,“我曾经是。”
尹灿曦在窗边站了太久,警员提醒她,她回过神来,眼前仍是灰蒙蒙的雨,雨里没有那个为她举着伞的女人,视野中,仅有海姝疾行的轮廓。
她自言自语道:“我不后悔。”
因为属于她的路,在19岁的暴雨中,就只剩下那一条。即便是错误的,她也只能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