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凶喜(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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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勇和万长贵那场惨烈的车祸,警方曾经到现场勘查过,确认是驾驶员操作不当、超载、夜间行车、雨夜路况极差等综合原因造成。货车撞向山体,造成侧翻,大半货物朝万家兄弟压来,玻璃、钢管扎穿了他们的身体。
海姝问:“万泽宇那时才……18岁?他在车上动了手脚?”
刘琼在病床上缩成一团,声音含糊不清。
万泽宇在被万家勇斥责后,刘琼本以为这对父子将冷战很长一段时间,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万泽宇居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早早回家,帮忙做家务,笑脸相迎,对万家勇特别恭顺。她觉得古怪,悄悄去学校打听过,得知万泽宇近来格外凶残,动不动就打人。
她立即明白万泽宇是故意在家里压抑着自我,他想要做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头上就像悬着一把刀,这个怪物一般的儿子,总有一天要爆发。
万家勇出事之前,周屏镇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盘山路变得格外难走。万家勇和万长贵跑完了手上的活,打算趁机休息几天。广永国却找上来,说有一批急件需要马上送出去。
万家勇没有立即答应,虽然万家依靠着广永国,但上路的危险万家勇还是需要权衡。这时万长贵却跳出来打包票说没问题。万家勇看了他一眼,不好再拒绝。
那天万泽宇始终没有出现,万家勇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不在家里才是常事。
夜里,货物都装上车后,万家兄弟出发了。凌晨雨下得越来越大,天亮之前刘琼接到电话,说车翻了,人也没了。
那是无比混乱的一天,刘琼虽然觉得家是个牢笼,但万家勇除了给妹妹报仇,其他方面并不像一个杀人凶手,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刘琼赶到现场,看到那血腥一幕,当场晕了过去,根本无暇思考这场车祸是不是什么阴谋。
夜里的大雨将罪恶的痕迹冲散,经过调查,警方将其定义为交通事故。刘琼没有勇气再看万家勇的尸体一眼,她想让万泽宇去办后事。而当这个念头出现时,她才惊悚地想起万家勇教训万泽宇的那句话,和后来万泽宇伪装出的乖顺,还有……车祸前后万泽宇一直没有露面。
“妈,你怎么了?”万泽宇来到病房,穿着白色的运动服,面带笑容,显得无辜又单纯。她却登时觉得,他的笑源自于他除掉了他的父亲。
她见过这种笑!他笑得和万家勇当年给采妹报仇后一模一样!
万泽宇温柔地靠近,“妈,老头子没了,今后就是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觉得万泽宇孝顺,她却只感到寒冷。
万家兄弟的后事是万泽宇和广永国一同操办,办得风风光光的。在外人眼中,万泽宇一夜间长大了,像他的父亲一样,变成了可靠的男子汉。
刘琼出院后,鼓起勇气去看了看出事毁坏的车辆,那一眼,让她确定万泽宇就是凶手。
海姝问:“你看到了什么?”
刘琼说:“阻拦锁。”
万家的货车经历过很多次改装,以前万长贵送货时,发生过阻拦用的钢管从后面穿过驾驶室的事,索性无人受伤。万家勇便在车上加装了横着的阻拦锁。在发生车祸时,阻拦锁能起到拦住钢管和玻璃的作用。
但是那辆千疮百孔的车上,根本没有阻拦锁。所以千钧的货物才会瞬间要了万家兄弟的病。
刘琼捂住嘴,站在车边无法动弹。阻拦锁不是货车上本就有的东西,警方在调查时很可能忽略了这一点。但她太熟悉这辆车,知道必然有人动过手脚。
是万泽宇,是她的儿子!
“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刘琼如坠冰窖。她浑身僵硬,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忽然,肩膀被一条手臂搂住,万泽宇的气息就在耳边,“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她抖得说不出话来,“我,我……”
万泽宇:“哦,你在这里缅怀那个老头子,还有他的弟弟。他们是你的丈夫和小叔子。但你知道他们还有个身份吗?”
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什么,什么身……份?”
“变.态凶手。”万泽宇嘻嘻笑道。
刘琼脑中嗡嗡直响,像是盘旋着无数的苍蝇。她发疯地想从万泽宇的手臂中挣脱开来,可是不行,她根本动弹不得。就像这几十年,她无数次想要离开万家勇,最终却都付诸不了行动。
她就是懦弱,她没有办法。
万泽宇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远远看去,他们像是一对亲密的母子,正在共同消化家中顶梁柱离去的悲伤,母亲正在宽慰儿子,儿子向母亲保证自己会努力。
“哦,我怎么忘了,那件事你才是最清楚的。”万泽宇说:“妈妈,你是帮凶。”
她颤抖着说:“我不是……”
“怎么不是呢?你听说过为虎作伥这个词吗?我刚从学校学来的。”万泽宇捏着她因为劳作而粗糙的手,语气充满嫌弃和仇恨,“他没有时间教训我,你还帮他揍我,妈妈,你想不想回忆一下抽过我多少鞭子啊?”
“我不是,你别……”
“但你是我的妈妈,我不会像对他那样对你的。”万泽宇突然变得咬牙切齿,“只要你别对我说——只要我在,就轮不到你说话。”
刘琼不断吞咽着唾沫。
万泽宇指着报废的货车,以威胁的口吻坦白,“二叔是个白痴,我跟他说,广副厂长帮了我们家这么多,现在正是他需要救急的时候,如果我们不帮忙,他会怎么想我们。二叔一听,马上当着老头子的面跟广副厂长保证。老头子没办法啊,只能上路。”
“那些阻拦锁也是我拆掉的。急件,搬运的工人多,又下着大雨,穿上雨衣谁也不认识谁。我最后一个从车上下去,我怀里的箱子就装着阻拦锁。”
刘琼耳边的声音变成刺耳的尖啸,她听不清楚,更不愿意听清楚。后来万泽宇还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
但万泽宇并不打算放过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泽宇在外面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孝子、成功的个体户。但在家里,在那间嘈杂、潮湿的小屋里,万泽宇时常端着一张孝子的脸,给她讲那个噩梦般的故事。
“我当时就在现场,我亲眼看到碎掉的玻璃扎烂他们。袁衷是条好狗,给钱就办事,要不是他骑着摩托冲出来,他们不一定会在那儿撞山。哈哈哈,我的赌运不错。只可惜袁衷那条狗运气更不错,居然没死。”
万泽宇削苹果的刀划破了手指,房间里血腥弥漫。刘琼向后缩了缩。万泽宇不耐烦地吸掉血,“你躲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说你这辈子活了个什么?你没文化,没本事,以前老头子不养你,你就得出去讨口,现在我要是不养你,你能活几天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机械地道歉。
“啧,妇人之仁。”万泽宇随口说了个成语。
这些年来,刘琼时常神志不清,她害怕万泽宇,却又依附万泽宇,在任何万泽宇需要的时刻,与他走走母慈子孝的过场。她不敢反抗,更没有想过举报万泽宇,那毕竟是她的孩子。
她最放松的时候就是万泽宇不在周屏镇时,当然,万泽宇也不是总是对她很糟糕,他会时不时给她带点外面的礼物。但是万泽宇心情不好时,就要把她带入地狱中——母子俩关起门来,万泽宇一遍又一遍地讲那个雨夜的故事。
故事里,万家兄弟死了一万次。故事外,他用语言将刘琼凌迟。
“他在报复我抽他的那些鞭子,他恨我,恨所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刘琼喃喃道:“但他又不想杀死我,看着我这个为虎作伥的人被折磨,他才感到快乐。”
海姝和温叙对视一眼,短时间内消化着巨量而残忍的信息。海姝定了定心神,继续问:“万泽宇亲口说,是袁衷帮他杀死万家勇?”
刘琼木然地点头,“他说了,说了很多次,他还说,袁衷是个缠着他的幽灵。”
连上了,万泽宇对袁衷动手的动机,还有袁衷在玻璃厂被关照的原因。海姝头脑迅速运转,逻辑链正在一条条扣上。万泽宇利用了袁衷,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是袁衷也死在车祸中。但袁衷运气好,不仅捡回一条性命,大雨还冲掉了他们出现过的痕迹。
从此袁衷便与万泽宇成了利益共同体,万泽宇暗中打点,以保证袁衷即便旷工也不被辞退。两人的交际避着所有人,看上去完全不熟,他们相安无事了很多年,但以万泽宇的性格,不可能真的放下袁衷。
他的初衷就是让袁衷死,袁衷活着,他就不可能安宁。而袁衷似乎向他讨要过更多的好处,也清楚自己正在激怒他……
那个晚上,在老车间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海姝猛然拉回思路,紧皱起眉,可是这样一来,杀死万泽宇的凶手仍旧没有浮出水面。
温叙问:“万泽宇还给你说过什么吗?除了万家勇万长贵,他还杀了谁?”
刘琼说:“还有一个女孩,我们镇出去的,在市里读书,叫,叫……”
她想不起来了,但海姝和温叙都知道,那是许巧。
温叙再问:“还有呢?”
刘琼摇头,“不知道了。”
温叙说:“那你再想想,谁有可能杀害他?”
刘琼再次哆嗦,“是报应!他爸和叔害了姓罗的一家,他们变成鬼,来要他的命啊!那个林子,那个林子不就是给采妹安魂的地方吗?罗家要让万家断子绝孙啊!”
说完这句话,刘琼情绪失控,问询进行不下去。
离开医院,周屏镇飘起了雨夹雪,温叙嫌冷,跺着脚钻进车里,赶紧打开空调。海姝也跟着上车,盯着窗外出神。
温叙笑道:“刑侦一队这次出动效率真高,自己的案子还悬着,陈年旧案破了几桩。”
海姝转过脸,“这是好话还是坏话啊?”
“我发誓不是阴阳怪气,是陈述事实。”温叙掰着指头数起来,“许巧还没找到,但嫌疑人已经认罪。至于采妹和她女儿被淹死、罗家灭门、万家兄弟的车祸,暂时只有刘琼的口供。”
海姝叹气,“回头把这几桩案子汇报一下,我们能做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