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2章 红土下的脉络(2 / 2)

她知道,这句话会顺着电波飞回地球,落在永龟堂的门槛上,落在衣姐姐织毛衣的竹针间,落在遗恨刷墙的漆桶旁,落在孤儿整理的种子袋上——就像紫菀的根须,不管隔着多少土壤、多少星球,总能找到彼此,织成一张不会断的网。永龟堂的西厢房向来锁着,钥匙由衣姐姐贴身收着。这天黄昏,遗恨刷墙时嫌东厢房的颜料不够,踩着梯子翻进西厢房找旧漆桶,脚刚落地就听见“咔哒”一声——是骨头摩擦的脆响。

他举着手机当电筒照过去,只见供桌后的阴影里立着个女性骷髅,指骨正抠着供桌边缘,指节处的白骨上还沾着点靛蓝色的颜料。“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不然我让你们死。”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刮瓦罐,每说一个字,颌骨就往下掉一小块碎骨。

遗恨吓得摔在地上,手机滚到骷髅脚边,屏幕亮着阿禾从火星发来的紫菀照片。骷髅的目光(如果空洞的眼窝能算目光的话)落在照片上,突然静止了,指骨慢慢松开供桌,露出

“衣姐姐!”遗恨连滚带爬冲出西厢房时,衣正坐在门槛上织毛衣,火星红的毛线在竹针间绕出个心形的结。“西厢房……骷髅……”他话都说不囫囵,衣却放下毛衣站起身,手里的竹针在夕阳下泛着光:“该来的,总会来。”西厢房的供桌上摆着个骨瓷瓶,瓶口蒙着层蛛网。衣揭开蛛网时,遗恨才发现瓶身上也画着紫菀,花瓣上的金粉已经氧化成暗红色。“光绪二十七年,永龟堂还是药铺,当时的掌柜姓沈,人称沈娘子。”衣的声音轻得像蛛网,“她丈夫死在八国联军手里,留下个刚满月的孩子,沈娘子就把孩子的胎发装进这瓶里,藏在供桌下。”

骷髅突然动了,指骨指向瓶底。衣把瓶子倒过来,块小木牌从瓶口滑出来,上面用朱砂写着“念安”两个字,墨迹洇开像朵血花。“沈娘子当年就在这房里熬药,有天孩子得了急病,她抱着孩子往城里跑,路上被溃兵冲散了。”衣摸着木牌上的字,“她回来后就疯了,天天守在西厢房喊‘还我孩子’,直到死在供桌前。”

骷髅的颌骨又动了,这次的声音软了些,像浸了水的棉线:“我的念安……胎发瓶……”遗恨突然想起什么,从东厢房翻出本旧账册,是他整理老物件时发现的,其中一页画着个婴儿,旁边写着“念安,三月初七生,得痘症,亡于城西破庙”。

“不是的!”衣猛地抬头,竹针在掌心扎出个血珠,“沈娘子后来找到了孩子的坟,就在后山老槐树下,她把胎发瓶埋进坟里了!这瓶子里的……”她倒出瓶里的东西,不是胎发,是些细小的紫菀种子,每粒种子上都缠着根红线。孤儿带着植物检测仪冲进西厢房时,正看见骷髅的指骨在种子上摩挲。“这些种子的基因序列,跟永龟堂后院那丛百年紫菀完全一致!”孤儿指着屏幕上的螺旋线,“而且每粒种子都有被红线勒过的痕迹,年代在民国初年。”

衣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事:“民国十三年,永龟堂来了个讨饭的老婆婆,总坐在西厢房门口哭,说她男人是药铺的伙计,当年帮沈娘子找孩子,被兵痞砍了头。老婆婆就在后院种了丛紫菀,说等花开了,孩子的魂就能跟着花回来。”

骷髅的肋骨突然发出“嗡嗡”的共鸣,像有风吹过空管。遗恨这才注意到,骷髅的胸腔里塞着块绣帕,帕子上绣着“龟”字,正是永龟堂的堂徽。“沈娘子的丈夫是绣帕上的‘龟’字辈伙计?”他突然反应过来,“老婆婆种的紫菀,就是用沈娘子当年留下的种子种的!”

夜幕降临时,阿禾从火星发来视频,背景是培育园的紫菀花海。“你们看,火星的紫菀开花时,根须会缠着钛合金支架长,像在织网。”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骷髅的眼窝里突然渗出露珠似的东西,滴在紫菀种子上,种子竟发芽了。“念安的坟里,埋的是块刻着‘龟’字的木牌。”衣在后山老槐树下挖出个小陶罐时,月亮正圆,“沈娘子当年找到的不是孩子,是她丈夫的牌位——伙计为了护着孩子,把他藏在破庙,自己引开了兵痞。”

骷髅跟着他们到了老槐树下,指骨轻轻敲着陶罐。衣打开陶罐,里面没有胎发瓶,只有半块绣着紫菀的肚兜,边角绣着“安”字。“孩子被好心人收养了,长大后来永龟堂当过学徒,就是我奶奶的师父。”衣把肚兜铺在草地上,月光照在上面,“他总说自己的名字是‘安’,因为师父说‘平安是福’。”

骷髅慢慢蹲下身,骨指拂过肚兜上的“安”字,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遗恨突然发现,骷髅的指骨上还沾着靛蓝颜料,跟西厢房墙上那幅没画完的紫菀图颜色一样——那是沈娘子当年没画完的画,她想等孩子回来接着画。

“阿禾说火星的紫菀根须能织网。”孤儿打开通讯器,把火星紫菀的根系图投在夜空上,“你看,不管在地球还是火星,根须都在找彼此。”

骷髅最后看了眼肚兜,化作点点荧光,落在紫菀花丛里。当晚,永龟堂的紫菀全开了,每朵花的花瓣上都缠着根红线,像沈娘子当年缠种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