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石室,只有角落里一盏昏黄的油灯挣扎着吐出一点光亮,却照不透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气、陈年汗臭,还有一股新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像是腐烂的肉块混着生锈的铁渣。
王五佝偻着背,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他的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左眼,指缝里不断渗出粘稠、发黑的污血,沿着手腕蜿蜒而下,在肮脏的袖口上晕开更大片的污渍。每一次心跳,都像有一把钝刀在狠狠剐蹭他的太阳穴,痛得他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
更可怕的是脑子里那些声音。
它们起初是模糊的呓语,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颅骨内爬行啃噬。渐渐地,声音清晰起来,尖锐、怨毒、充满令人战栗的疯狂:
“撕碎他…撕碎那个姓萧的…”
“蝼蚁…你也配拥有力量?…不…你是吾的容器…”
“痛吗?痛就对了…记住这痛…它让你活着…让你强大…”
“杀…杀光他们…用他们的血…浇灌吾的饥渴…”
王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右眼因剧痛和恐惧瞪得溜圆,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他另一只没有被捂住的手痉挛着,摸索着伸向怀中——那里,紧贴着他心口的地方,藏着一块冰冷、坚硬、似乎还在微微搏动的东西。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东西粗糙而锐利的边缘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瞬间沿着手臂窜上脑髓,左眼的剧痛和脑中的喧嚣竟奇异地减轻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病态的、令人沉溺的舒爽感,仿佛濒死之人吸入了续命的毒烟。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截匕首的残片。大约三寸长,通体漆黑,黯淡无光,仿佛能吞噬周围所有的光线。它的形状扭曲而狰狞,断裂的边缘犬牙交错,透着一股原始凶兽獠牙般的野蛮。表面布满了细密的、仿佛活物呼吸般微微起伏的诡异纹路,深邃得如同通往地狱的裂缝。最骇人的是它的尖端,残留着一点暗红近黑的污迹,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一种更本质的、万物寂灭的恐怖气息。
这就是“弑神匕”的碎片。天风城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午后,天空撕裂,大地震颤,无数流星般的碎片裹挟着毁灭的气息从天而降。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神罚,尖叫着躲避。王五,这个刚刚被萧遥随手一巴掌扇掉了半边牙齿、正蜷缩在垃圾堆里咒骂命运的地痞头子,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住了这块擦着他头皮砸下来的“灾星”。
接触的瞬间,一股阴寒刺骨、怨毒滔天的意志就蛮横地冲进了他的脑海。它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也带来了……一种扭曲的力量感。仿佛只要顺从这碎片中的意志,他就能撕碎一切挡在面前的阻碍,包括那个高高在上、视他如蝼蚁的萧遥!
“呃啊——”王五喉咙里挤出非人的嘶吼,左手死死抓着碎片,指甲在坚硬的表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右眼则死死盯着碎片尖端那点暗红的污迹。那污迹仿佛活了过来,在他视野里扭曲、扩散,渐渐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血海中沉浮着无数破碎的神魔残躯,发出无声的凄厉哀嚎。怨念、不甘、毁灭一切的疯狂,如同滔天巨浪,一波波冲击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防。
他猛地从石床上滚落,踉跄着扑向角落里那面蒙着厚厚灰尘的破铜镜。他胡乱地用袖子擦拭镜面,灰尘簌簌落下。
镜子里,映出一张让王五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惧的脸。
左眼的位置,被一个不断渗出污血、深不见底的窟窿取代。窟窿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凸起、搏动。右眼则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不再是属于人类的浑浊,而是两点幽幽燃烧、冰冷刺骨的暗红火焰,充满了纯粹的暴虐和毁灭欲。整张脸瘦脱了形,颧骨高耸,嘴唇干裂翻卷,皮肤灰败得如同陈年墓土。原本只是市井混混的猥琐气质,此刻被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鸷和疯狂彻底取代,扭曲得不成人形。
“这…这是我?”王五伸出颤抖的、沾满污血的手,想要触摸镜中的影像。当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镜面时,他停住了。镜中那个怪物,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绝非人类能做出的、充满了无尽恶毒与嘲弄的狞笑。
这个狞笑并非来自王五的意志。是那碎片,是那碎片中沉寂的毁灭意志,借由他的脸,在向这个世界宣告它的存在!
一股冰冷的狂喜,如同毒藤般缠绕上王五的心脏,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恐惧。他不再抗拒脑中那些疯狂的声音,反而主动地、贪婪地汲取着碎片传递过来的冰冷力量感和滔天恨意。
“力量…”他对着镜中的怪物低语,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给我力量…撕碎他…撕碎所有看不起我的人…”
镜中的倒影,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那两点暗红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蝼蚁…容器…”碎片中的意志似乎在回应,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和刻骨的轻蔑,“…去…杀戮…吞噬…吾…赐你…毁灭的权柄…”
“嗬…嗬嗬…”王五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怪笑,他不再看镜子,而是低下头,用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掌心的弑神匕碎片。那暗红的污迹仿佛在跳动,在呼唤鲜血的献祭。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嗜血冲动在他体内咆哮翻腾。
“萧遥…”这个名字从他齿缝间狠狠挤出,带着刻骨的怨毒,“等着…老子要让你…生不如死!”他猛地攥紧拳头,锋利的碎片边缘瞬间割破了他的掌心,粘稠的黑血涌出,却没有滴落,反而诡异地被那漆黑的匕身缓缓吸收。碎片上细微的纹路似乎亮了一丝,那股冰冷的力量感更加清晰地涌入王五的身体,左眼伤口的剧痛再次被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快意和膨胀的力量幻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再理会石室的污秽和身上的伤痛。他翻出一件宽大破旧的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将那截弑神匕碎片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在心口的位置。碎片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如同揣着一块万年玄冰,却又像一颗黑暗的心脏,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细微的震颤,伴随着更深的侵蚀和更强的诱惑。
王五推开沉重腐朽的木门,外面是破败混乱、污水横流的贫民窟巷道。阳光刺得他仅存的右眼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斗篷的帽檐拉得更低,遮住了大半张恐怖的脸。他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汇入了街上行色匆匆、为生计奔波的麻木人群。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佝偻、肮脏的身影。更没有人能察觉到,那破旧斗篷之下,一双被暗红火焰占据的眼睛,正贪婪而怨毒地扫视着周围鲜活的生命。每一次扫过,碎片在他怀中都会传来一阵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嗅到了血腥味,发出了无声的饥渴咆哮。
他的目标,是城西的飞云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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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渡口,早已人满为患,喧嚣鼎沸,如同滚烫的油锅。
往日里停泊商船、装卸货物的巨大码头,此刻被形形色色的修炼者彻底占据。空气中充斥着各种驳杂的灵力波动、法器宝光、还有兴奋、焦躁、贪婪的议论声浪,几乎要将浑浊的河水掀翻。
“快看!金霞门的‘流云舟’!啧啧,不愧是顶尖宗门,这飞舟气派!”
“那边!血刀门的煞星们也来了,离他们远点,这帮家伙杀人不眨眼…”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挡了万兽山庄的路,小心被灵兽踏成肉泥!”
巨大的渡口广场上,停泊着十几艘形态各异、宝光缭绕的巨型飞舟。有通体如白玉雕琢、祥云缭绕的仙家楼船;有漆黑如墨、船首镶嵌狰狞兽骨、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魔道战舟;也有古朴厚重、甲板上矗立着巨大青铜傀儡的机关巨舰;甚至还有一艘,通体由活生生的、流淌着岩浆的巨大藤蔓扭曲缠绕而成,散发着炽热而狂野的气息——那是南疆十万大山深处某个神秘部族的座驾。
这些飞舟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开赴那传说中藏有“补天术”的无上秘境。
飞舟之下,是更为庞大和混乱的人潮。穿着统一服饰、纪律相对严明的宗门弟子们聚集在各家飞舟周围,脸上带着兴奋与矜持。数量更多的则是形形色色的散修,他们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穿着五花八门的服饰,佩戴着千奇百怪的法器,眼神中充满了对机缘的渴望和对他人的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