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夕阳·孩童·雷云(2 / 2)

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灵魂中那道代表着天道至高监控的冰冷烙印,在欺天石光晕黯淡的同一瞬间,如同被精准触发的灭世机括,猛地“嗡”地一声,爆发出刺目的、代表绝对秩序与毁灭的冰冷光芒!一股庞大、浩瀚、带着碾碎一切个体意志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亿万载玄冰凝成的洪流,瞬间扫遍他神魂的每一个角落!冰冷的扫描、精确的计算、无情的评估……那股意志漠然得如同对待一件即将报废的工具!而头顶欺天石核心处那道秩序印记,也随之同步地传来一阵清晰无比、带着警告意味的剧烈悸动与共振!仿佛在尖叫:警报!界限临界!消耗过度!风险剧增!

这恐怖的意志扫描和欺天石的剧烈悸动,如同狂潮般汹涌而来,又在下一个瞬间骤然退去。来得毫无征兆,去得无影无踪。

留下的,是深入骨髓、几乎要将灵魂都冻僵的彻骨寒意!是比之前沉重了十倍、如同背负着整个苍穹的枷锁感!仿佛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在那冰冷意志的严密监控与计算之下!这忘忧村短暂的宁静,这“山野闲人”的脆弱假象,如同阳光下的彩色泡沫,只需一阵微风,便会彻底破灭,显露出底下狰狞的深渊。

天罚的阴云在无声凝实!

欺天石的屏障在动摇!

天道枷锁的绞索,已悄然勒紧了脖颈!

“萧先生!萧先生!快看俺们!俺们赢啦!”那个扎着冲天羊角辫的小丫头,抱着那个枯草球,脸蛋依旧红扑扑的,像一颗沾着晨露的野果,蹦蹦跳跳地冲到了老槐树下。她献宝似的将草球高高举到萧遥面前,小脸上洋溢着最纯粹、最炽热的胜利喜悦,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辰,丝毫不知就在她头顶那片看似平静的暮色天幕上,正悄然凝聚着足以毁灭整个山谷的恐怖阴云。她身后跟着那几个跑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的伙伴,包括那个抱着草球咯咯笑的小不点,每个孩子脸上都沾着汗水和尘土,却都咧着嘴,眼睛里闪烁着无忧无虑的光芒,仿佛整个世界的美好都浓缩在他们此刻的快乐里。

孩童清脆的笑声、兴奋的叫嚷,带着一种原始而强大的生命力,像一股温暖汹涌的春潮,猛地冲破了萧遥心头那几乎将他冻结的厚重冰层。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小丫头那张沾着几点泥污、却因兴奋而光彩焕发的脸上,落在孩子们眼中那毫无杂质、清澈见底的快乐光芒里。脸上因剧痛和极度警惕而绷紧的冷硬线条,如同被无形的暖流冲刷,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柔和下来,松弛下来。

他缓缓松开了那只紧握着酒壶、指节发白的手,任由那烈酒带来的灼热与虚假的力量感在胃里继续翻腾。空出来的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伸了过去。粗糙的、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小丫头温热柔软的脸蛋,揩去了她鼻尖上沾着的一块小小的泥点。

指尖触碰到的,是鲜活的生命,是凡尘的温度,是这片土地上最朴素也最坚韧的生机。这份真实的触感,像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萧遥被天道枷锁勒得伤痕累累、冰冷麻木的神魂,带来一阵奇异的、短暂的抚慰与暖意。

“赢啦?”萧遥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低沉,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那惯常的、带着点懒洋洋笑意的语调重新回到声音里,“嗯,赢得漂亮!咱们忘忧村的小巾帼小英雄,将来定能打遍十里八乡无敌手!”他对着小丫头,也对着她身后那群兴奋的小家伙,竖起了一个脏兮兮的大拇指,用力晃了晃。

小丫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蛋更红了,咯咯笑着,一把将怀里的草球塞到旁边刚爬起来、还有点发懵的狗娃怀里,然后拉起弟弟妹妹的小手,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又呼啦啦地跑开了,继续在越来越暗的天光下、在散发着青草与野花气息的空地上追逐嬉闹。那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穿透沉沉的暮霭,在宁静的山谷里回荡不息。

萧遥的目光追随着孩子们奔跑跳跃的小小身影,看着他们在青草与野花间灵活地穿梭,小小的身躯被暮色勾勒出模糊却充满活力的剪影。那份毫无保留的、蓬勃的生命力,像无声而温暖的溪流,一遍遍冲刷着他心湖底处那厚重的冰寒与沉重。这平凡的炊烟,这琐碎的日常,这泥土草木的微腥,这烈酒的辛辣,还有这些孩子脸上纯真无邪、不知愁为何物的灿烂笑容……这一切,都是他在混沌海那永恒的混乱、湮灭与绝望中挣扎沉沦时,连在梦境最深处都不敢奢望的甘泉。

他是用命,用几乎魂飞魄散的代价,才从那条充斥着毁灭与绝望的冥河里挣扎着爬上了岸,才偷来了这片刻的、戴着沉重枷锁的喘息之地。纵然头顶悬着随时会斩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脚下踩着无形的、淬满剧毒的刀尖,他也要贪婪地、用力地抓住这偷来的时光,深深地、深深地呼吸这带着泥土腥甜和草木清香的凡尘气息。

萧遥重新拿起那沉重的陶酒壶,仰起头,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这一次,那滚烫的、如同熔岩般的“烧刀子”滑过喉咙,带来的灼烧般的剧痛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那狂暴的、劣质的灼热感,仿佛化作了一股支撑着这残破躯壳继续站立的滚烫力量,汹涌地对抗着身体里无处不在的虚弱和神魂深处那永恒冰冷的枷锁重压。他倚靠着身后粗糙硌人的老槐树,微微仰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西方天际的尽头。

那片淡灰色的、如同旧棉絮般的云絮,在彻底沉入墨黑的夜幕背景之下,其边缘那原本模糊的淡灰色,竟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生铁淬火冷却后的沉甸甸的青灰冷硬质感!云层内部,那些细微到极致的惨白色电光,游走滋生的速度,仿佛在无声无息中又加快了一丝!每一次那电光极其短暂地明灭闪烁,都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萧遥的神魂感知中,将那云层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更加致密,更加充满毁灭性的气息!它静静地悬在那里,像一块烙印在夜幕上的丑陋疤痕,更像一只缓缓睁开、冰冷无情地注视着下方山谷、注视着老槐树下那个身影的——天道之眼!

混沌欺天石在头顶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灰蒙光晕,如同最后一道脆弱的堤坝,隔绝着那片雷云所代表的、足以将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除的毁灭气息。但萧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堤坝并非坚不可摧。方才那刹那的黯淡和天道意志那冰冷彻骨的扫描,就是最严厉、最直接的警告!他的力量被死死禁锢,如同被锁链捆缚的困兽。每一次动用,哪怕再微小,哪怕只是弹飞一粒石子,都是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跳舞,都在消耗着这屏障赖以存在的、本就微薄至极的“润滑”之力。一旦这屏障失效,或者他造成的所谓“秩序失衡”超过了某个被冰冷计算好的阈值,头顶那片看似无害的云,瞬间就会化作倾泻而下的、毁灭一切的混沌雷霆之海!将他,连同他脚下这片暂时收容他的土地,彻底从这个世界上“修整”掉,不留一丝痕迹!

枷锁沉重如太古神山!

前路黑暗如无底深渊!

“……”萧遥望着天边那片在墨黑夜幕下愈发显得凝实、沉重的雷云烙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沾满尘土、掩盖着无数新旧伤痕的破旧青灰布袍,感受着肋下旧伤如同呼吸般存在的隐痛,更清晰地感知着神魂深处那两道冰冷烙印带来的、永恒不散的重压。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弧度,缓缓地、缓缓地在他沾着酒渍和些许泥污的嘴角扯开。

那笑容里,混杂着太多太多。有面对既定宿命的深深无奈,有对这具残躯与沉重枷锁的疲惫认命,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荒谬的、如同长途跋涉后倒在路边的旅人般的极致倦怠。

然而,就在这无奈、认命与极致倦怠的最深处,在那被天道枷锁层层封锁、几乎要彻底冰封死寂的心湖最底处,却悄然翻涌起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那并非对毁灭的恐惧,而是一种深埋于骨髓之中、历经无数次绝境磨砺也未曾彻底熄灭的……对未知挑战的、近乎本能的……期待?

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只求一隅偏安、混吃等死的余烬村闲汉。混沌海的漂流,与天道的直面博弈,在生死绝境中无数次挣扎求生……这些经历,如同最狂暴的天地熔炉,早已将他从里到外彻底重塑!纵然枷锁缠身,纵然前路荆棘密布、步步杀机,甚至可能直通那终极的毁灭深渊!但那深渊本身,或许也蕴藏着打破宿命、挣脱枷锁、向那至高存在挥出拳头的一线渺茫生机!那江湖上悄然流传的“补天术”残篇,那即将开启的、必然搅动天下风云的上古秘境……不正是这看似死局之中,唯一的、充满了凶险与诱惑的变数吗?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出的一点火星,在冰冷沉重的枷锁下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带着灼热的温度。但随即,就被更深的警惕、更冷酷的理智和那无处不在的天道监控感死死地压了下去。利用?谈何容易!一步踏错,便是形神俱灭,万劫不复!可是……可是!这念头一旦生出,就如同野草,在心底疯长。总比……总比在这看似安宁的忘忧村中,在欺天石那日渐衰微的光芒庇护下,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天罚降临,等待着力量在永恒禁锢中慢慢枯竭,等待着那注定的、冰冷的“终极修正”,要强上千百倍!

就在这时!

“汪!呜——汪汪汪!”

一阵急促、狂躁、充满了巨大恐惧和威胁意味的犬吠声,猛地从村口土路的方向传来,瞬间撕破了暮色下的宁静!

是村东头王寡妇家养的那条老黄狗!这平日里温顺得近乎木讷的老狗,此刻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疯兽!它没有像往常那样摇着尾巴凑向嬉闹的孩童,而是停在离老槐树十几步远的土路中央,四肢微屈,身体紧绷如弓,颈背和脊梁上的黄毛根根炸起!它浑浊的老眼死死地、充满恐惧地瞪视着西边的天空——正是那片凝实雷云的方向!

“呜……呜汪汪!嗷——呜!”老黄狗喉咙里滚动着低沉压抑、如同哭泣般的呜咽,声音里充满了动物最原始、最本能的巨大恐惧!它尾巴紧紧夹在两条后腿之间,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感知到了某种令它灵魂都为之崩裂的灭顶恐怖,正在那片它永远无法理解的沉沉暮色天际,悄然凝聚、壮大、逼近!它想逃,巨大的恐惧却让它四肢发软,只能徒劳地朝着那片带来死亡预感的天空,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咆哮!

这无声却比任何警钟都更刺耳的预警,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萧遥的心上,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彻底粉碎!

他脸上那点因孩童而勉强维持的柔和笑意,如同被寒风吹散的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变得幽深如古井,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万年玄冰。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群还在忘我追逐、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所知的孩童——他们的笑声依旧清脆,身影在昏暗中跳跃。目光又缓缓扫过整个宁静祥和的忘忧村:王寡妇家低矮的院墙在暮色中沉默;老张头那飘着烈酒气味的简陋铺子窗口透出昏黄的油灯光;老孙头家门前那棵挂满枯藤的老枣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他扶着老槐树粗糙硌手的树干,缓缓地、一寸寸地站直了身体。全身的骨骼和旧伤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肋下的刺痛如同毒蛇噬咬,但他站得很稳,如同一杆插进泥土深处的标枪。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湮灭,浓重的暮色温柔而迅速地拥抱了整个山谷。老槐树巨大的枝桠在昏暗中伸展,如同凝固的、沉默的巨人手臂。

萧遥弯下腰,将手中那只还带着一丝余温的陶酒壶,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老槐树虬结隆起的巨大树根旁。烈酒那辛辣刺鼻的气息,还在壶口周围淡淡萦绕。

他直起身,手伸进怀里那件破旧青灰布袍的内袋,摸索了片刻。再拿出来时,掌心摊开,里面不再是往日随手捡来、沾着泥巴用来糊弄酒钱的鹅卵石。而是几枚真正的、在沉沉的暮色里也自然流转着温润、内敛、充满生机的乳白色光晕的灵石。每一枚都蕴含着精纯而平和的天地灵气,触手温润,是修真界最基础的硬通货,也是这穷苦山村凡人眼中真正的“仙家宝物”。

萧遥的目光在这几枚灵石上停留了一瞬,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温和力量。然后,他弯下腰,将它们一枚一枚,轻轻地、整整齐齐地放在了老槐树下那块被村人长年累月坐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上——那是明日清晨,老张头一定会来坐着抽旱烟、盘算一天营生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望了一眼暮色中忘忧村模糊而安宁的轮廓,望向孩童们嬉闹声传来的方向——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清脆悦耳。目光缓缓抬起,穿透沉沉的暮霭,投向西方天际那片凝实得如同生铁烙印、内部电光无声滋长的恐怖雷云,投向更遥远、更黑暗的地平线之外——在那里,他的神魂似乎能隐约感知到,一股巨大的空间波动正在酝酿,如同沉睡的火山即将喷发!

嘴角,最终定格成一个复杂难言、包含了万语千言的弧度。无奈,认命,极致的疲惫……还有那深藏于枷锁之下、被宿命和未知挑战重新点燃的、如同风中残烛却倔强不熄的——期待。

“啧,”一声轻叹,如同梦呓,又似告别,在浓重的暮色里低低响起,“这清闲日子……怕是又要到头咯。”

晚风带着山谷深处夜露的凉意,拂过老槐树沙沙作响的叶子,卷起地上的几片枯黄落叶,也卷走了这声低语,消散在苍茫四合的暮色之中,再无痕迹。

萧遥的身影,不再有丝毫停留与眷恋,转过了老槐树那需数人合抱的虬结树干。那袭破旧的青灰色布袍,仿佛本身就融入了这越来越深的暮色。他迈开脚步,沉稳地踏上了通往村外、蜿蜒没入前方幽深山林的小路。脚步踩在松软的泥土和碎石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山岳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孤绝与沉凝,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未知的黑暗。浓重的树影和升腾的夜雾很快涌来,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无声无息地便将那身影彻底吞没,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老槐树下,只剩下那只温热的陶酒壶,安静地依偎在巨大的树根旁,壶口不再逸散酒气。青石板上,几枚温润的灵石在深沉的夜色里,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乳白色微光,如同凝固的星辰,又像是过客留下的无声箴言。

暮色彻底吞没山谷。忘忧村陷入沉睡般的寂静,只有几声零星的、不安的犬吠在远处响起,很快又平息。村童们早已被各自大人唤回家中,炊烟散尽,窗户里透出的零星灯火如同散落大地的星子,温暖而脆弱。村口的空地重归空旷,方才的喧闹嬉戏,仿佛只是夜幕降临前的一场短暂幻梦。

更远处,在凡人目力与感知绝难企及的西方天际尽头,那片沉甸甸如同生铁淬火烙印的雷云,其边缘的青灰冷硬在纯粹的墨黑夜幕下,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金属质感。云层深处,那些细微的惨白色电光游走滋生的速度,似乎又加快了一分,每一次无声的明灭,都短暂地勾勒出内部更加致密、更加充满毁灭性力量的脉络。它无声地悬浮着,积蓄着,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记录着下方蝼蚁的挣扎;又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最终触碰那根致命的红线。

而在这片雷云所覆盖的、极其遥远的大地彼端,在层峦叠嶂、人迹罕至的古老群山最深处——

轰!!!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