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海，法则的源头与坟场。

空间不再是连贯的织物，而是无数疯狂旋转、互相撕裂的碎片，像亿万把淬毒的玻璃利刃，在萧遥周身刮擦、切割。时间在这里彻底癫狂，上一瞬他感觉骨骼在万载冰川中冻得寸寸脆响，下一瞬又被抛入沸腾熔岩的核心，血肉在亿万年浓缩的一息之间汽化又重组。物质的湮灭无声无息，一片衣角、半截指骨，毫无征兆地化作最基础的能量粒子，旋即又在狂暴的能量对冲风暴中，被扭曲、被赋予不可能存在的形态，再狠狠砸回他的躯体。

“呃啊——！”

萧遥的嘶吼被混沌乱流撕得粉碎，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他如同风暴中心一叶随时会散架的扁舟，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那块奋力燃烧的欺天石。乌黑的光芒剧烈波动，垂落的光幕在法则风暴的撕扯下不断变形、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哀鸣，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每一次肉身的崩解都带来超越凌迟的剧痛，而依靠混沌本源与强大意志力进行的瞬间修复，则像将灵魂放在滚烫的铁砧上反复锻打，消耗着他近乎枯竭的生命力。

痛！无边无际的痛楚淹没了一切感知，成为混沌海中唯一“真实”的法则。

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被纯粹痛苦碾成齑粉的瞬间，头顶欺天石的光芒猛地向内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紧接着，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恶意的洪流，无视了狂暴的法则风暴，无视了欺天石摇摇欲坠的防御，如同最精准的毒针，直接刺入萧遥识海的最深处！

所有的剧痛、轰鸣、混乱……瞬间消失了。

绝对的死寂降临。

萧遥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焦黑龟裂的大地上。天空是凝固的暗红色血痂，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令人窒息的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灰烬的味道。风，带着呜咽般的低泣，卷起地面黑色的尘埃。

战场。

一个刚刚经历最惨烈屠杀的战场。断折的兵器插在焦土里，残破的旗帜无力地低垂，上面沾满泥泞和暗褐色的血块。视线所及，全是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如山。他们穿着不同势力的服饰，有人族修士的袍服，有妖族战士的皮甲，有王朝军队的制式铠甲……死状各异，但每一张凝固的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痛苦、不甘与……对他刻骨的恨意。

“是你……”

一个沙哑、破碎的声音，仿佛无数亡魂的呓语汇聚而成，从尸山血海的深处幽幽飘来。

“萧遥……看看他们……看看这地狱……”

萧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认得那些服饰！那是冰心阁弟子特有的冰纹云袖！此刻那抹清冷的蓝白，正被污血和泥泞浸透，覆盖在一具具年轻却失去生机的躯体上。

“清雪……”他下意识地低喃，声音干涩。

尸山缓缓蠕动，如同活物。几具冰心阁弟子的尸体被无形的力量推开，露出了下方被半掩埋的身影。

凌清雪。

她倚靠在一面破碎的冰镜上，那曾是她冰心诀的象征，如今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她惯常穿着的冰绡衣裙，几乎被鲜血完全染红，刺目得令人心碎。一道巨大的伤口，自左肩斜劈至右腰，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翻卷焦黑，显然是被某种可怕的法则之力所伤。她的脸色苍白如金纸，嘴角残留着早已干涸的血迹，那双曾清澈如寒潭、映照人心的冰眸，此刻空洞地望着暗红色的天穹，失去了所有神采。

“大师姐……大师姐你醒醒啊！”一个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凌清雪最亲近的小师妹，她半边身体被压在倒塌的冰棱下，气息奄奄，却徒劳地伸着手，想要触碰凌清雪冰冷的脸颊。“萧大哥……你为什么要害大师姐……为什么……”她的质问如同淬毒的细针，刺入萧遥耳中。

萧遥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他认得那伤口残留的气息——那是他自身混沌本源爆发后特有的、狂暴无序的毁灭能量！是他亲手造成的？！

“不……不可能……”他嘶声反驳，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看啊……这就是你带来的……”亡魂的呓语再次响起，带着无尽的嘲弄和悲凉。

场景骤然切换。

不再是死寂的焦土，而是烈火焚城的炼狱。冲天的火光舔舐着夜空，将一切都染成橘红与漆黑交织的绝望之色。熟悉的雕梁画栋在烈焰中呻吟、坍塌，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空气中充斥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建筑倒塌的轰鸣、以及……无数人临死前绝望的哀嚎。

大炎王都！

萧遥站在皇宫最高的摘星楼顶，这里曾是凤霓裳最喜欢俯瞰都城的地方。脚下，昔日繁华的宫阙殿宇已成一片火海。他看到象征着大炎国运、被历代帝王以龙气温养的盘龙金柱，在烈焰中断裂、倾颓。他看到穿着华丽宫装的侍女宦官在火海中奔逃哭喊，瞬间被倒塌的梁柱吞没。他看到忠于王室的禁卫军结成战阵，却在某种无形力量的冲击下，如同麦秆般成片倒下，盔甲扭曲，血肉横飞。

“龙气……护不住……护不住啊……”一个苍老悲怆的声音在烈火中回荡，带着刻骨的绝望，“萧遥……你毁了先祖基业……毁了万民……”

萧遥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浓烟与烈焰，死死锁定了皇宫深处。在那里，一股微弱却熟悉的龙气波动正顽强地抵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毁灭性能量。那能量的核心，带着他无法否认的烙印——是他！

“霓裳！”他失声喊道。

轰隆！

一声巨响，皇宫最核心的承天殿轰然爆炸！火光与烟尘中，一道燃烧着的身影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飞出来，重重砸落在摘星楼下的广场上，距离萧遥不过数十丈。

凤霓裳！

她身上那件象征大炎长公主身份的赤金凤凰袍已破碎不堪，焦黑一片，勉强遮体。曾经飞扬骄傲的眉眼，此刻布满了血污和烟尘。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一条腿却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显然已经折断。最让萧遥心脏骤停的是，她小腹的位置，有一个拳头大小、前后贯穿的恐怖血洞！那伤口边缘残留着丝丝缕缕狂暴的混沌气息，正疯狂吞噬着她的生机。鲜血如同泉涌，在她身下迅速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她抬起沾满血污的脸，望向摘星楼顶的萧遥，眼中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悲凉和解脱。她沾血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萧遥看得分明，那口型是：“萧郎……这就是你想要的……秩序吗？”

“不——！”萧遥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目眦欲裂，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想要冲下去，身体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凤霓裳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头颅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场景再次撕裂、旋转。

这一次，是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参天古木扭曲如鬼爪，浓密的藤蔓垂落，散发着腐败的气息。空气潮湿粘腻，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野兽的腥臊。无数妖族战士的尸骸铺满了林间空地，断肢残臂随处可见。他们的妖丹被生生挖出，散落在尸体旁，如同失去光泽的石头。巨大的猛禽骸骨从树冠上垂落，蛇妖被钉死在粗壮的树干上，狐族的美丽皮毛被残忍地剥下……这是一场针对妖族的、灭绝性的屠杀。

“灵儿！”萧遥的心沉到了谷底。

在丛林中央，一棵被鲜血染红的巨大古树妖残骸下，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白灵儿蜷缩着，她的九条狐尾，象征着妖族气运与她的本源力量，此刻竟被齐根斩断了八条！仅剩的一条也伤痕累累，无力地拖在血泊中。断口处流淌着淡金色的血液，那是她生命和妖力的精华在飞速流逝。

她漂亮的杏眼圆睁着，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惊恐、痛苦和……深深的迷茫。她的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同样有一个致命的伤口，属于他力量的混沌气息正贪婪地吞噬着她最后残存的生命力。她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无法理解自己最信任的人，为何会带来如此彻底的毁灭。

“萧……萧大哥……”她微弱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充满了孩童般的委屈和不解，“为什么……要伤害灵儿……伤害……大家……”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眼中的光芒彻底消散，身体软倒在血泊之中，仅剩的一条狐尾也无力地垂落，覆盖在她失去温度的脸上。

“啊啊啊——！”萧遥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永劫的油锅，每一寸都在承受着无法言喻的煎熬。愧疚、悔恨、撕裂般的痛苦如同亿万只毒虫啃噬着他的心脏。是他！那伤口残留的力量，那毁灭一切的混沌气息，都清晰地指向他！是他亲手葬送了他最珍视的人！

“看到了吗？”那亡魂的呓语再次响起，冰冷而恶毒，如同毒蛇在耳蜗里爬行，“这就是你存在的代价！萧遥！你的力量，你的本源，就是这世间最大的灾厄！是混乱的种子！是秩序的毒瘤！”

“冰心阁的覆灭，因为你！她们因你的靠近而被天道锁定，因你的混沌之力余波而粉身碎骨！”

“大炎的崩塌，因为你！凤霓裳的龙气为你扰乱天机，最终引火烧身，王朝倾覆，万民陪葬！”

“妖族的绝灭，因为你！白灵儿的气运为你稳固路径，最终招致天罚，族群凋零，她魂飞魄散！”

“还有金镶玉！她的暗网为你制造混乱，此刻正被天道意志顺着因果丝线反噬，她的灵魂正在亿万重幻境中被反复凌迟、撕碎！她的尖叫，你听到了吗？”

“战红缨！她隔空传来的战意增幅了你，此刻正承受着万倍的反噬，战意崩碎，道基瓦解，如同废人！她的痛苦，你感受到了吗？”

无数尖锐的指责、控诉，伴随着一幕幕红颜惨死的画面，如同最残酷的刑具，反复切割着萧遥的神经。画面飞速闪回、叠加：凌清雪空洞的眼神，凤霓裳腹部的血洞，白灵儿断落的狐尾，金镶玉在无数幻境碎片中扭曲尖叫的脸，战红缨浑身浴血、战意光环寸寸崩裂的景象……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她们临死前望向他的眼神——失望、悲凉、不解、怨恨！

“你，就是‘秩序失衡’的源头！是天道必须抹除的‘异数’！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力量的动用，都在撕裂这个世界的规则！你所谓的抗争，所谓的寻找真相，不过是加速毁灭的过程！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只会带来死亡和绝望！她们的死，都是你的罪！你的孽！”

心魔的低语如同附骨之蛆，钻入他灵魂的每一个缝隙，将最深沉的绝望和罪孽感强行灌入。他体内那点赖以支撑的混沌本源，此刻在心魔的催动下，竟变得无比狂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中左冲右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这股力量越是强大，心魔的控诉就越是清晰有力——看，这就是毁灭之源！它正在你体内肆虐！

“不……不是这样的……”萧遥跪在尸山血海之中，双手深深插入焦黑的泥土，指甲崩裂，鲜血淋漓。他痛苦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心魔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摇摇欲坠的信念上。难道自己真的是灾星？是导致一切悲剧的元凶？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为了他，她们付出了生命，而世界却因他滑向更深的深渊……

动摇，如同致命的毒素，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一直在他头顶苦苦支撑的欺天石，乌光猛地剧烈摇曳，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石体上那几道细微的裂纹似乎又加深了一丝，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咔”声。仿佛他的信念一旦崩溃，这块逆天而行的石头也将随之彻底瓦解。

就在这心神失守、欺天石光芒即将熄灭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清流，如同寒夜中的一缕星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尸山血海与心魔的恶毒呓语，猛地刺入萧遥几近沉沦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