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红缨如遭雷击,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倒飞出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狠狠砸在几十丈外一堵厚实的土墙上,生生砸出一个凹陷的人形!手中的破军战戟脱手飞出,斜插在远处的地面上,嗡嗡震颤。
萧遥也噔噔噔连退了十几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嘴角同样溢出了一缕鲜红。他强行稳住身形,体内气血翻腾,灵力乱窜,欺天石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剧痛,修复不久的裂纹似乎又有不稳的迹象。白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光芒散去,烟尘弥漫。
死寂。
只有远处战戟的嗡鸣,和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土墙的凹陷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战红缨挣扎着从碎土中爬了出来,浑身沾满泥土和血迹,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她踉跄着走向斜插在地的战戟,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萧遥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迈步走向她。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战红缨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扶他的手,而是自己咬着牙,一把拔出了沉重的破军战戟,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她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
“刚才那一戟…‘碎岳’之前,‘狂澜’之势未尽。”萧遥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却清晰地穿透了战红缨粗重的喘息。“凶兽之力,贵在连绵不绝,如怒涛拍岸,一浪强过一浪。你急于追求最后的爆发,反而割裂了那股‘势’,白白浪费了三成力道,也给了对手喘息之机。”
战红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思索。她仔细回想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自己血脉贲张,只想将所有的力量瞬间倾泻出去,却实在“狂澜”转为“碎岳”的刹那,气息出现了一丝本不该有的凝滞。
“还有,”萧遥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她握戟的手臂和站立的姿态。“霸体加持,力量暴涨,但你的根基——下盘!虚浮了!深渊的磨砺让你力量激增,却忽略了最根本的‘稳’。与远超己身的巨力碰撞,力从地起,若足下无根,再强的力量也如无源之水,反噬己身!方才你被震飞,七成原因是下盘不稳,卸不掉那反冲之力!”
下盘!战红缨心头剧震。她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双脚的站位,试图扎得更稳,却牵动了内腑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新的血沫。但萧遥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力量…根基…卸力…这些平日里被凶悍攻势掩盖的细节,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深渊的厮杀,追求的是极致的破坏和生存,确实让她有些忽略了武道最基础的“立身之本”。
“再来!”她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不是不服输的倔强,而是对更高境界的渴望!她不顾伤痛,强行运转体内残存的凶煞血气,再次举起战戟,摆出一个进攻的起手式。只是这一次,她的双脚如同生根般沉入大地,肩背微沉,腰胯拧转间,力量传递的轨迹变得更加清晰和连贯。虽然动作因伤势而略显滞涩,但那股“势”,却隐隐有了一种厚重如山的雏形。
萧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丫头的悟性和韧性,实在惊人。他没有再出手强攻,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贴近。这一次,他手中多了一截不知何时从倒塌木棚里捡来的焦黑木棍。
“看好了!”他低喝一声,木棍斜斜点出,并非攻击要害,而是直刺战红缨因发力而微微暴露的右肋空档!速度不快,角度却刁钻至极。
战红缨瞳孔一缩,本能地想要格挡。但萧遥的声音再次响起:“沉肩!坠肘!以腰为轴,力贯戟身,不是硬挡,是引!”电光火石间,战红缨福至心灵,硬生生改变了格挡的轨迹,沉重的战戟在她手中仿佛轻了几分,划出一个微小的圆弧,戟杆侧面精准地贴上了那截点来的木棍。
叮!
一声轻响。没有狂暴的碰撞,战戟如同灵蛇般一沾即走,借着木棍点来的力道顺势一带。萧遥手中的木棍竟被带得微微一偏,点了个空!而战红缨自己,仅仅只是上半身被带得晃了一下,下盘依旧稳固如山!
“好!”萧遥赞了一声,木棍招式一变,如疾风骤雨般点出,专攻她力量转换的关节、气息衔接的缝隙、步伐移动时重心不稳的瞬间。每一次攻击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意随戟走,神融天地!不是你在挥戟,是戟带着你在动!”
“左进三分!右足为轴,旋!”
“力发七分,留三分以待变!过刚易折!”
“呼吸!吐纳与戟势合一!一呼一吸,皆可为杀招蓄势!”
萧遥的声音时而如洪钟大吕,震彻心扉,时而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他手中的木棍,仿佛成了世间最精妙的教鞭,每一次点击、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牵引,都精准地落在战红缨招式转换的关窍之上,或是点破其缺陷,或是引导其突破瓶颈。
战红缨起初手忙脚乱,身上不断被木棍点中,留下道道红痕,气血翻涌。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拨云见日!萧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的拆解,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脑海中一扇扇被迷雾封锁的大门。那些在深渊生死搏杀中积累的庞大经验、那些模糊的感悟、那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招式,此刻被萧遥以最直接、最本源的方式剖析、重组、升华!
她的动作渐渐不再滞涩,反而在伤痛中生出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沉重的破军战戟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不再是单纯的杀戮工具,而是手臂的延伸,心意的具现。劈、扫、撩、刺、格、引…基础的动作被赋予了全新的理解和运用。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悠长而深沉,与每一次戟锋的破空声隐隐相合。下盘越来越稳,每一次移动都带着一种沉稳如山岳、灵动如流水的矛盾统一感。
打谷场上,两道身影兔起鹘落,以快打快。沉重的战戟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厉啸;焦黑的木棍却如同穿花蝴蝶,在狂暴的戟影中翩然游走,每一次触碰都发出清脆的鸣响,如同在演奏一曲铁血与智慧的乐章。激烈的碰撞声、萧遥的断喝声、战红缨的喘息与领悟的低吼,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萧遥手中的木棍最后一次点在战戟的月牙刃上,发出一声悠长的清鸣。他飘然后退,稳稳站定,随手将那截布满白点、几近碎裂的木棍丢开。
战红缨也猛地收住战戟,拄地而立。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麻布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脸色因脱力和内伤而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夏夜最璀璨的星辰,里面燃烧着领悟后的狂喜和无穷无尽的斗志!
她看着手中的破军战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稳稳扎根于大地的双脚,感受着体内虽然虚弱却更加凝练、圆融的气血和战意,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涌遍全身。她明白了!力量不是一切!霸体是刃,戟法是技,而下盘是根,心意是魂!只有根深蒂固,魂与刃合,技由心生,方能真正踏入那无上武道之境!
“多谢!”战红缨抬起头,看向萧遥,声音沙哑却充满了真挚。这一声谢,重逾千斤。这不仅仅是指点,是拨开迷雾,为她指明了通往更高峰的道路!
萧遥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酣战后的畅快。他走到场边,弯腰捡起战红缨之前放在那里的两坛醉千秋。拍开另一坛的泥封,那暴烈灼人的酒气再次弥漫开来。他直接仰头,对着坛口,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
“嘶——!”饶是以萧遥的体质,这深渊魔酿的霸道也让他瞬间感觉一股滚烫的岩浆从喉咙直冲胃袋,随即化作无数细小的火针,刺向四肢百骸!狂暴混乱的魔气试图侵蚀经脉,却被体内那更加凝练坚韧的灵力和欺天石的气息强行镇压、磨灭。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痛感伴随着奇异的通透感扩散开来,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连神魂的隐痛都似乎被这烈酒暂时麻痹了几分。
“好酒!”他哈出一口带着硫磺味的灼热酒气,眼中闪过一丝痛快的亮光,将酒坛抛向战红缨。
战红缨伸手稳稳接住,看着萧遥被烈酒激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和白发,也咧嘴大笑起来,豪气干云。她同样仰头痛饮,任由那焚经灼脉的魔酿在体内肆虐,与自己的凶兽血气碰撞、交融,带来一种自虐般的极致痛楚与快意!
“痛快!”两人几乎同时吼出,声音在空旷狼藉的打谷场上回荡。
酒坛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辛辣滚烫的酒液顺着喉咙灌下,灼烧着五脏六腑,也点燃了灵魂深处的火焰。汗水、血水、泥土混合着浓烈的酒气,构成了一幅铁血而酣畅的画面。没有言语,只有烈酒入喉的吞咽声,和彼此眼中燃烧的、棋逢对手的激赏与快意。
一坛见底。
战红缨猛地将空酒坛狠狠掷于脚下坚硬的地面!
啪嚓!
黑陶酒坛应声而碎,残片四溅!
“痛快!”她再次大吼,声震四野,带着一种斩断过去、迈向新生的决绝与豪迈。她深深看了萧遥一眼,那眼神纯粹、炽热,是武者对强者的敬意,是对磨砺者的感激,更是一种永不言败、誓要超越的熊熊战意!
“此去深渊魔域,磨砺战戟!”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战戟劈落,“待我超越天道——”她的目光投向那被余烬村稀薄灵气笼罩、显得格外高远的苍穹,眼中爆发出刺破云霄的锋芒,“再来战你!”
话音未落,她不再有丝毫留恋。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着暗红战意的璀璨虹光,如同逆射苍穹的流星,以绝绝无回之势,悍然撕裂余烬村上空那层稀薄的天幕!空间被蛮横地撕开一道漆黑的裂隙,狂暴的罡风从中倒卷而出,吹得萧遥白发狂舞。
虹光一闪而逝,没入那深邃的虚空裂缝之中。裂隙迅速弥合,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灼热战意和淡淡的硫磺酒气,以及地上那一堆黑沉沉的酒坛碎片,在晨光下闪烁着微光。
打谷场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断壁残垣,深坑裂缝,烟尘尚未完全落定。
萧遥站在原地,白发在罡风余波中轻轻飘拂。他低头,看向战红缨消失的地方。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折叠整齐、边缘染着几点暗红血迹的粗糙羊皮卷。他弯腰拾起,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主人炽热的体温和未散的杀伐之气。
展开。
上面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两个以指为笔、饱蘸战意与鲜血写就的狂放大字,力透纸背,仿佛两柄要破纸而出的战戟:
**战!帖!**
萧遥看着手中这染血的战书,又抬头望向那早已恢复平静、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虹光轨迹的天空。许久,他缓缓收起羊皮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那笑意里,有对故友前路的期许,有对武道巅峰的向往,更有一丝棋逢对手、未来可期的快慰。
他弯腰,捡起地上仅剩的那半坛醉千秋,拍开泥封。没有再用坛子,而是仰起头,任由那灼热如岩浆的烈酒,带着深渊的狂野与战意的余温,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沉寂的心火。
远方,余烬村死寂的土屋里,终于有胆大的孩童探出头,望着打谷场的狼藉和槐树下独饮白发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懵懂又敬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