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凤霓裳苏醒(2 / 2)

凤霓裳独自登上最高层,凭栏而立。

脚下,是沉睡的皇城。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明灭,勾勒出纵横交错的街道轮廓,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星图。宫阙连绵,飞檐斗拱在月光下投下森严巨大的阴影。远处,是更广阔的、笼罩在黑暗中的山河轮廓。

这就是她的江山。是她以女子之身,于血火倾轧中夺来,又殚精竭虑守护的重担。冰冷,沉重,却又与她血脉相连,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与囚笼。

她抬起头,望向无垠的夜空。星河浩瀚,冷月如霜,清辉洒落人间,也洒在她苍白而威严的侧脸上。她知道,在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在那片名为“余烬”的世界夹缝里,有一个同样在月光下的人。他或许也正抬头看着这片天空,或许在修补篱笆,或许在对抗体内天道标记的侵蚀……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千山万水,隔着天道规则的无形壁垒,更隔着彼此早已注定的、背道而驰的命运轨迹。

心口那被强行压下的悸动和痛楚,在这寂静的月夜,在这无人之巅,再次翻涌上来,带着苦涩的咸腥。她缓缓抬起手,宽大的玄色衣袖滑落,露出腕间那颗灰扑扑的石珠。它在月光下,流淌着温润而内敛的光华,如同那人深藏不露、却总在绝境时悄然递出的援手。

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壶。壶身温润,雕着简朴的云纹。这是她仅存的一点“醉千秋”。她拔开塞子,一股浓烈醇厚、带着岁月沉淀与百果芬芳的酒香瞬间逸散出来,冲淡了周遭清冷的空气,也似乎冲开了她心底某道坚固的闸门。

没有杯盏。

她对着余烬村的方向,对着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举起了手中的玉壶。动作缓慢而庄重,如同在进行一场无人见证的祭礼。

仰头。

清冽又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醉千秋”特有的霸道灵力,瞬间点燃了她虚弱的经络,也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这痛楚,与她心口的闷痛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萧遥……”无声的叹息在心底散开,带着万般复杂的滋味,最终只化为唇边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

这杯酒,敬你。敬你数次救命之恩,敬你赠珠续命之情。

这杯酒,敬我。敬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痴妄,敬我身为帝王却无法掌控己心的可笑。

这杯酒,敬这该死的天道。敬它设下的无情壁垒,敬它给予的短暂交集又强行分离的宿命。

这杯酒,更敬这无法跨越的距离。从此,你是逆天而行的孤鸿,我是困守江山的囚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烈酒入喉,化作一线灼热的刀锋,从咽喉直剖至心腹。她强忍着翻腾的气血和汹涌而上的咳意,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玉石栏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那颗定心珠隔着衣袖,紧紧贴着她的腕骨,温润的气息丝丝缕缕透入,努力平复着她体内因烈酒和情绪激荡而再次躁动的龙气。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细微谨慎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摘星楼上格外清晰。

“陛下。”是太医院首座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药……煎好了。您龙体初愈,万不可再受风寒,更不宜……不宜饮酒啊。”老御医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跪在几步之外,浓郁苦涩的药味在夜风中弥漫开来。

这声音和药味,如同一个冰冷的现实符咒,瞬间将凤霓裳从月下独酌的孤寂情绪中狠狠拽回。指尖微微蜷缩,将袖中的定心珠更深地掩藏起来。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所有脆弱、所有复杂的情愫,都在转身的瞬间被彻底抹平,只剩下帝王的威严与冰冷。

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挡了她眸中的神色,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药放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在寂静的楼顶清晰地扩散开,压过了风声,“传旨,召镇国公、左右丞相、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即刻御书房议事。”

老御医浑身一震,捧着药碗的手都抖了一下:“陛下!您的龙体……”

“朕的话,没听清?”凤霓裳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却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老臣…遵旨!”老御医不敢再言,将药碗恭敬地放在一旁的玉石小几上,深深叩首,然后躬身倒退着离去,脚步仓促。

凤霓裳的目光扫过那碗漆黑的药汁,没有丝毫停留,重新投向栏杆外辽阔的江山。她再次举起玉壶,将里面仅剩的几滴“醉千秋”一饮而尽。这一次,动作决绝而利落。

酒已尽。

情,也该断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余烬村的方向,目光深邃悠远,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落在了那个小院中晒着太阳的萧遥身上。随即,那目光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敛去,变得如同脚下的金石般坚硬冰冷。

“回御书房。”她对着虚空,也对着身后的云袖,平静地命令道。声音里再无波澜,只剩下帝王的威仪与掌控一切的决心。仿佛刚才那月下的独酌,那无声的叹息,都只是一场幻梦。

她转过身,玄色纁裳的沉重袍袖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步伐依旧有些虚浮,但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楼板上,都发出坚定而沉重的回响。那颗定心珠,在她袖中的暗袋里,光华似乎黯淡了一瞬,彻底内敛,如同她此刻深埋心底、永不再启的情愫。

摘星楼顶,月华如水,只余下一只空了的玉壶,在冰冷的玉石小几上,映照着清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