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余烬井畔·战戟碎流(1 / 2)

余烬村的清晨,总是被一种奇异的寂静包裹。没有鸡鸣犬吠的喧嚣,没有晨风穿过林梢的沙沙声,甚至没有露珠从草叶滚落的滴答声。声音在这里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厚布吸走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压在耳膜上的宁静。阳光穿过稀薄得近乎虚无的空气,苍白地洒在简陋的土屋茅舍上,投下轮廓模糊的影子,显得格外不真实。空气里,一丝一毫的灵气都感知不到,只有尘土和干草混合的、属于最底层凡俗的气息。

村东头那口孤零零的老井,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带着点活气的地方。

井台是用附近山上开采的灰白色条石垒砌的,粗糙,布满风霜侵蚀的凹坑和裂纹。井绳是粗粝的麻绳,早已被磨得发黑发亮。一只半旧的水桶,桶壁箍着两道锈迹斑斑的铁箍,静静地搁在井沿。

萧遥就站在这井台边。

他微微佝偻着背脊,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越发衬得那白发刺眼夺目。那不再是几缕银丝的点缀,而是彻底、纯粹、如隆冬初雪般的白,从发根到发梢,找不到一丝属于墨色的残留。这白,是时光湍流在他生命本源上啃噬出的残酷印记,是寿元被硬生生斩去一截的无声宣告。每一根白发,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无声地刺痛着旁观者的眼睛。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麻绳,那粗糙的触感,与他体内依旧残留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世界“修正”阻力内外呼应。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血液的流动,都像是在粘稠的泥沼里跋涉,被无形的规则枷锁重重束缚。他是这方天地排斥的“黑户”,是运行法则中一个亟待清除的错误标记。

然而,他那双深陷在苍白眉骨下的眼睛,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潭,映着余烬村灰白的天,不起丝毫波澜。白发如雪,寿元有缺,天道排斥……这些沉重的代价,似乎都沉入了那潭底深处,只在偶尔流转的眸光深处,泄露出一点历经风霜的疲惫与洞悉世情的了然。

他缓缓拉动井绳,麻绳摩擦着井沿粗糙的石块,发出单调而喑哑的“咯吱”声,是这片寂静里唯一清晰的动静。水桶坠入深井的黑暗,传来空洞悠远的回响。就在他手臂发力,准备将盛满清水的木桶提上来时——

毫无征兆。

井口上方,那片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的、苍白稀薄的空气,猛地向内塌陷、旋转!

一个无形的旋涡瞬间形成,只有空间本身被剧烈扭曲时产生的、令人眼球胀痛的视觉错位感。那旋涡中心,并非漆黑,而是流淌着一种浑浊的、仿佛沉淀了万古尘埃的昏黄色泽。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时光被碾碎后散发的焦糊味和万物终焉的死寂感。

时间法则的余波!

它像一个阴险的猎手,潜伏在萧遥这“漏洞”气息最为浓烈的瞬间,骤然发动了袭击!浑浊的昏黄光芒从漩涡中心迸射,并非实体,却比任何神兵利刃更恐怖,它切割的不是血肉,而是生命本身存在的“长度”。被它扫中,轻则瞬间苍老数十载,重则直接化作一具枯骨!

这攻击来得太快,太突兀,完全超越了物理轨迹的常理,是规则层面的抹杀!

萧遥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深潭般的平静被瞬间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纯粹到极致的生存本能!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骨骼、筋肉、神经末梢在千分之一刹那完成了超越思维极限的协调运作。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他脚下踩着的那块微微凸起的、沾着湿滑苔藓的青石,仿佛拥有了生命,在他足尖一点之下,极其诡异地向下沉陷了半寸,又带着一股粘滞的柔劲向侧后方弹起。

他的身体就在这方寸之间动了。

不是闪避,更像是融入。

整个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以一种违背人体结构的、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姿态,向后上方“滑”去。上半身向后仰倒,几乎与地面平行,腰部却保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弯曲,双腿在极小的幅度内交错腾挪,如同风中飘零的落叶,又似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偶人。那切割生命的浑浊昏黄光芒,几乎是贴着他仰倒的鼻尖、擦着他麻衣的破旧衣襟呼啸而过!

嗤啦!

麻衣的衣角被无形的时光之力擦过,瞬间化为灰白色的尘埃,无声飘散。他后仰的身体在空中凝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时间本身也为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足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井台后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借力一旋,整个人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三步开外。落地无声,只有白发在惯性作用下拂过他苍白的脸颊。

整个闪避过程,快得超越了凡人视觉捕捉的极限,精妙到毫巅,将能量的消耗和可能受到的伤害压缩到了理论上的最小值。这是无数次在天罚与法则陷阱中锤炼出的、刻入骨髓和灵魂的本能,是在刀尖上跳出死亡之舞的极致技艺。

然而,代价依旧存在。

强行催动身体做出这种超越极限的闪避,尤其是在被世界规则重重压制、身体状态远未恢复的情况下,无异于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又狠狠抽走了一瓢水。

“咳……”

萧遥稳住身形,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井口的方向,用左手手背飞快地擦过嘴角。

一丝刺目的猩红,在苍白的手背上晕开,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朵妖异红梅。寿元被斩,本源受损,每一次剧烈的爆发,都是在透支所剩不多的根基。

几乎就在那时光旋涡出现的同一刹那,一道比闪电更迅猛、比惊雷更决绝的赤红身影,已经撕裂了井台旁凝滞的空气!

是战红缨!

她一直站在距离萧遥五步之遥的地方,背靠着一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看似闭目养神,如同融入树影的石雕。但她的全部心神,早已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锁定了萧遥周围每一寸空间的气息流动,警惕着任何一丝可能从虚无中诞生的法则涟漪。那并非依靠神识的主动探查——在萧遥身边,主动的神识波动反而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而是一种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危机直觉。

当那浑浊昏黄的时光旋涡刚刚开始扭曲空间的瞬间,战红缨紧闭的双眸猛地睁开!

没有惊疑,没有恐惧,那双燃烧着纯粹战意的眸子里,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火山喷发般的决然。守护!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信念,是烙印在她武道意志核心的指令!

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轰!

一股沛然莫御的血气与战意混合的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她体内轰然爆发!她脚下的地面,那看似坚实的泥土,无声无息地向下塌陷了半尺,形成一个清晰的脚印凹坑。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力量瞬间凝聚到极致时压缩空气产生的低沉嗡鸣。

她的身体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赤红流光,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被瞬间排开、形成真空波纹的气浪。速度之快,甚至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空气才后知后觉地发出迟来的爆鸣!

目标并非攻击那无形的法则旋涡——她深知自己无法真正对抗这种层次的规则之力——而是精准无比地卡在浑浊光芒射向萧遥的必经之路上!

“开!”

一声清越的断喝,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意志,从她喉中迸发!

手中那柄沉重的玄黑战戟,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生命,发出了兴奋的嗡鸣!戟身之上,那些古老而狰狞的暗红纹路骤然亮起,仿佛有熔岩在内部流淌。没有惊天动地的光华外放,所有的力量都被她以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控制力,死死地凝聚在戟刃之上!

戟刃破空,不再是简单的劈砍刺击,而是化作一道纯粹、凝练、无坚不摧的意志之锋!

戟尖所向,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竟被这股纯粹到极致的武道意志强行撕裂开一道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缝隙!

下一瞬,凝聚了战红缨全部精气神、武道意志攀升至巅峰的一戟,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狠狠地撞上了那道切割生命的浑浊昏黄光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