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通途
西域商队的驼铃还在寿春城外的官道上荡着余响,细碎的铜铃声混着沙尘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银。乌孙首领巴图却猛地勒住缰绳,枣红色的骆驼发出一声低吟,他抬手示意随从先带着满载楚锦的驼队往西北走,自己则翻身下马,羊皮袄上的沙尘簌簌落在地上,快步往秦斩的郡府赶去。
三月前他带着商队穿过河西走廊来楚地时,还在愁这楚锦虽比蜀锦柔软,织出来的云纹能映出三层光影,运到撒马尔罕却要多走二十天——得绕着桐柏山往东南到庐江,再折向北过汝阴,才能接上武关的驰道。如今五十匹骆驼都装满了锦缎,这桩心事反倒像块压在鞍鞯下的石子,不跟秦斩说清楚,他总觉得走得不踏实。
秦斩刚送完咸阳来的粮官,正站在府门前的老槐树下查看新绘的楚地舆图。舆图是用麻布拓的,边角还沾着墨汁,他指尖顺着寿春到庐江的虚线划着,琢磨着秋收后新粮怎么运去边关更省时间。见巴图一身风尘地赶来,忙笑着迎上去:“巴图首领,怎么没跟着商队走?可是还有事要托付?”
两人进了堂屋,巴图刚坐下就从怀中掏出一卷揉得发皱的路线图,图上用狼毫描的路线弯弯曲曲,他指着绕着桐柏山的虚线道:“秦大人,楚锦的成色、纹样,西域的王公贵族见了都抢着要,可你看这路——从寿春到武关,绕这一大圈,不仅多耗半月粮草,遇上雨季,庐江那段土路能陷住骆驼的蹄子,去年就有两匹骆驼崴了腿,耽误了十几天。”
他说着,指尖在图上从寿春往武关划了条直线,指甲在麻布上划出浅浅的印子:“若是能直接穿过去,少走的可不止百里路。只是这中间隔着大别山余脉,山高林密,不知楚地有没有魄力修这么条路?”
秦斩的目光顺着那条直线扫过舆图,手指不自觉地叩了叩案上的墨块,墨汁在案上晕开小小的圈。咸阳传来的诏令里早提过“以驰道通天下”,如今咸阳至武关的主驰道已铺好青石,若是能在楚地修条支线连寿春,不仅能接商道,更要紧的是,山坳里采的药材、秋收后的新粮,都能早几天运到边关。他猛地起身,喊来侍从:“速请赵叔来!”
赵叔是楚地巡守队的头领,年过五十,脸上刻着风霜,左手腕上还留着当年修函谷关栈道时被石头砸伤的疤。听见秦斩要修寿春到武关的商道,黝黑的脸上立刻露出兴奋的神色,连腰板都挺直了些:“大人放心,当年修函谷关栈道,比这难十倍的路都修过!”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带着巡守队员揣着干粮往大别山余脉去。赵叔背着罗盘,走在最前面,遇到陡峭的山坡就用柴刀砍出落脚的台阶,秦斩则跟在后面,把沿途的山势、水源都记在竹简上。走到一处山涧旁,赵叔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粒里混着细碎的碎石,他捏了捏土块道:“大人你看,这土是胶泥混着碎石,夯实在了能抵得住雨水冲刷。咱们就按咸阳驰道的法子来,中间隆高两尺,两边挖排水沟,这样雨水顺着沟流走,路就不容易坏。”
消息传回寿春周边的村落,村民们比巡守队员还急。第二天一早,陈家村的老支书陈老爹就带着二十多个壮丁,推着装满夯土工具的木车来了。木车上的夯锤是青石做的,用麻绳捆着,沉甸甸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秦大人为咱楚地办了多少好事?修学堂让娃们读书,建医点让咱看病不愁,如今修这条路,是为了咱的粮食能卖出去,娃们将来能走出去,咱能不帮衬?”
说着,他指挥着壮丁把自家用来盖新房的木板卸下来,铺在山脚下的泥泞处,木板在泥里陷了浅浅的印子:“这路刚开始修,别让工具陷在泥里误了事。”
夯土的日子从春末持续到夏初,每天天不亮,山涧旁就响起了夯歌。“夯哟——夯哟——夯得实哟——路不摇哟——”村民们四人一组,抬着青石夯锤,跟着号子的节奏往下砸,锤底落下时,土层里的水汽混着尘土往上冒,溅得每个人的裤脚、衣角都沾满泥点。太阳升得高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土里,很快就没了踪影。
有个叫栓子的年轻后生,十七八岁,原本打算跟着西域商队去西域做买卖,想看看巴图说的撒马尔罕是什么模样。见村里的人都来修路,他索性把收拾好的包袱又放回了家,每天扛着夯锤跑前跑后,帮着给大家递水、擦汗。晚上累得倒在帐篷里就能睡着,却总跟同村的人说:“等路修好了,我再去西域,就能坐着马车去,比驼队快多了!到时候把楚地的锦缎、茶叶都带去,赚了钱就回来盖房!”
赵叔怕大家累着,特意让伙房每天熬绿豆汤送到工地,汤里还放了些甘草,喝着清甜解暑。他自己则守在最陡的那段山坡上,盯着工匠们凿石阶。有次突降暴雨,刚夯好的一段路基被雨水冲垮了,泥浆顺着山坡往下流。赵叔领着巡守队员冒雨抢修,雨衣根本挡不住倾盆大雨,浑身淋得像落汤鸡,却硬是在天黑前把路基重新夯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