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守林故事之番外十二 繁枝(终) (2)(1 / 1)

新守林人 陈施豪 1297 字 5个月前

特别省心,很自觉。锦茗的老二是个男孩,还在读高中。”

“锦芯也跟你一起去吗?”立蕙问。叶阿姨一个停顿,表情黯淡下来。立蕙屏住气。叶阿姨静坐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叶阿姨!”立蕙微微前倾身子,又轻轻唤了一声。她看到叶阿姨的眼睛有些微红,小心地问:“锦芯她怎么啦?”叶阿姨好像这才回过神来,说:“说来话长。人的命运,真是很难说啊!锦芯应该说一直都很顺,从来不用人操心的。北大一毕业,就嫁了同校无线电系的男生,湖南人。两人一起在伯克利加大读博士,锦芯念化学,我那女婿念计算机科学。锦芯那个好强,一边读博,一边生孩子,二十七岁那年生了老大,两年一个,连生了三个孩子,博士论文答辩都是挺个大肚子去的。”

“啊?!”立蕙忍不住轻叫一声,“太厉害了!”她又加了一句。叶阿姨摇摇头,神情悲切地说:“我那时身体不好,回国养病了。很多中国同学都是生了孩子就丢给老人带回国去养,等自己的情况安定了,再接孩子出来团聚。我们劝她将孩子给我们带回去,她死活不肯,说孩子得在自己身边长大,让我们不要管。何叔叔心疼她,让锦茗给办了绿卡,坚守在伯克利帮她带孩子。那些年,大家其实都很辛苦。等她博士毕业找到工作,安定下来,才顺利了。我那女婿在矽谷做事。前些年网络业最好的时候,他加入的一家公司很快就上市了。当时那股票在纳斯达热得不行,上市第一天就涨个百分之二三十,按俗话说的,是发了。做了几年把股票的钱都拿到手,就闹着海归,要自己回国创业。去了,在中关村跟朋友合开个高科技公司,说起来做得挺不错的,怎么去年初就生病了,查来查去查不出个病因。人就眼见着瘦,拉肚子,到后来整个人脱了形。你不能想象生命有多脆弱,一个活生生的汉子,说没就没了!”立蕙一惊,问:“你是说锦芯的先生?走了?”叶阿姨点头,说:“是啊!”

立蕙回不过神来,脱口说:“他们有三个孩子呢!天啊!”叶阿姨摇头,说:“孩子们倒也大了。老大如今在康奈尔念大二,很懂事,又漂亮,何叔叔生前最疼她的。老二非常聪明,高中跳了一级,现在哥伦比亚大学读大一。老三还在波士顿念寄宿高中。经济上是没问题的。只可怜我那女婿,那么出色的一个孩子,在很恶劣的环境里长大,完全是自己一路走出来的,又那么孝顺——更可怕的是我们中国人说的,祸不单行。锦芯原来那么顺的一个女孩子,学习、工作一向很出色,中年竟来了个这么大的打击,哪里受得了?人一下就崩溃了,有一阵患上忧郁症。到去年夏天,竟引发肾衰竭,如今要透析。这样一来,一个人的生活品质,你可以想象。”

立蕙感到全身都僵住了,眼睛不能聚焦,前方的人影一个个散开来,成为五颜六色的光斑。锦芯的身子被那些光斑缠绕着,高高地在前方的台阶上站着,突然转身,沿着小径跑远,锦芯哭了,肯定。立蕙打了个寒战。

“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立蕙下意识地问。

“还算稳定,但也没完全控制住。倒是已经上班了。身体当然是虚的,但看上去比过去好像更拼了,让人担心啊!唉!本来透析是一周一次,最近说数据不太好,很可能要加到一周两次。”说到这儿,叶阿姨的情绪平静下来了,说得很慢。“可以换肾的,对吧?我有个同事今年初就做了手术,很成功,现在恢复得挺好。我记得,里根政府那时就通过的政策,换肾是可以完全由政府负担的。”立蕙说着说着,语气急促起来。

叶阿姨看立蕙一眼,点点头,说:“透析很辛苦的,连出门旅行都受限制,去一处,住过一周以上,都要先找好透析的地方。虽说换肾在美国排队迟早能排上,但什么时候能排到匹配的,也很难讲。我和她哥哥都去测试了,可惜都和她配不上。若我们有个配得上的,她就不用等了。”

立蕙的心“咯噔”一下,只见叶阿姨转过身去,朝远处的侍应生招手,表示要买单了。立蕙马上说:“叶阿姨,我来吧!”叶阿姨立刻回道:“不许争!我说过了,这单一定是我的。能见到你,有个孩子陪我说说话,我要谢你呢!”侍应生这时拿着个账夹过来。立蕙和叶阿姨同时伸出手去抢,叶阿姨叫起来:“No!立蕙,听话!”立蕙看到叶阿姨表情非常严肃地盯过来,就缩回手,轻叹了一声,说:“这多不好意思啊!”叶阿姨按下账单,说:“这餐饭就算是我代何叔叔,也代锦芯他们请你的,好吗?”立蕙嗫嚅着,鼻子有些发酸,轻声说:“那就真要谢谢了,希望很快可以回请大家。那么叶阿姨,等你从东部回来了,请你们到家里来聚聚。”

正在签单的叶阿姨停下来,看看她,说:“好的呀。我很高兴我今天来了,我喜欢你这个孩子。我那天给了你手机号码,对吧?我们随时联系。你有机会,可以跟锦芯联系一下,她到她侄女毕业典礼那周末才会过去。她也应该会找你的,她知道你打了电话来,很高兴。你们在这儿这么近,做个伴儿,多好。”立蕙点头,没有说话。

起身离开的时候,立蕙走过去挽住叶阿姨,两人慢慢地在指甲花篮的花影下穿行。立蕙将叶阿姨送到停车场里叶阿姨的车位上,注意到那是一辆七八成新的沙金色凌志车。叶阿姨看着车子,说:“这是志达,也就是我女婿留下的车。”说着,那声音就有些变了。立蕙安静地帮叶阿姨拉开车门,等叶阿姨坐进车里,忽然心思一动,手扶在车门上,微侧了身子,上前低声问:“我想问,何叔叔安葬在哪儿?”叶阿姨看上去似乎有点意外,微擡起脸,看向立蕙,想了想才说:“葬在华盛顿近郊,一个很开阔很漂亮的墓地。那里有片专门开辟给中国人的区域,墓碑是竖立的。我也给自己在边上买了一个位。”“叶阿姨,你会长命百岁的。”立蕙打断叶阿姨的话。叶阿姨忽然一笑,表情非常天真,伸出手来,轻轻却是很快地摸了摸立蕙的脸颊,说:“谢谢你。我们家里除了我,都是学科学的,你也是啊。最关键是活着的时候要活得开心,长短并不那么重要。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吉言。”

立蕙退出几步,看叶阿姨将车倒出来,又摇下车窗,向自己招招手,再一眨眼,那抹沙金色,就转上了通往公园门外的道上。整个过程十分流畅。再没有人能记得叶阿姨当年座下闪着银光的两只钢轮间横插着的那把深黑琵琶了,立蕙一愣。真是比弹指还快。她站在停车场里,擡起头,一架阿拉斯加航空公司的飞机掠过海湾上空,越降越低。机尾那个爱斯基摩人的脸越来越清晰,他看上去真是饱经沧桑了。他在笑,很灿烂的,饱经风霜的笑容。他死了——立蕙捂住了双眼,再松开,锦芯那张生气勃勃的脸浮上来。立蕙迎上她看向自己的幽深眼神,慢慢地褪下手腕上的玉镯,小心地放回手袋里,朝停车场深处自己的车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