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茶岭上住的人家虽然少,但过年的时候也是热热闹闹的。大年初一,邻里邻间就互相走家串户,之后几天,山里的住户会携家带口地下山省亲去。
初二,林永田和孙玉芬就带着林有为去县城里走亲戚了,他们没带林粟,让她留在山上看家。
林粟没有感到失落,这不是她第一回过年的时候留守在家。认真说起来,家里的那些亲戚并不是她的亲戚,从小到大,他们对她这个养女也不亲近。
这个年热热闹闹地过了几天,初七之后镇上的制茶厂就开工了,现在还没到采春茶的时候,孙玉芬就仍跟着林永田一起去厂里干活。
林粟一直掐着手指数着日子,千熬万熬,总算是熬过了正月十五。
十六那天很多学校开学,茶岭小学也在这天报到,上午她听孙玉芬的话,把林有为送去了小学,回家后本想拿上书包下山,进了房间却看到自己收好的东西被孙玉芬翻了出来。
她看了眼被丢在地上的书包,再看向一脸怒气腾腾的孙玉芬,一颗心往下沉。
“卡呢?”孙玉芬坐在林有为的床上,也没有什么动作,盯着林粟问。
林粟喉头发干,迟疑着反问:“什么卡?”
“林粟,你还跟我装?”孙玉芬脸一黑,蹭的站起身,两步冲到林粟面前,不客气地揪起她的耳朵,骂道:“你说那个谢老板一个月只给你500的生活费,但是今天早上你爸在山下碰到了他的助理,一问,人每个月给你打1000。”
“好啊林粟,你长能耐了是吧,敢撒谎藏钱了,还说钱不够用,要我和你爸给钱,你心眼挺多啊,算计到我们身上了,啊?”
林粟听完,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林永田和孙玉芬什么都知道了。
孙玉芬拧了下林粟的耳朵,恶声恶气地问:“银行卡呢,拿出来。”
林粟的耳朵被揪起来,痛得唇瓣发白,她心中惊惧,颤着声儿说:“没带回来。”
“你这个小白眼狼,满嘴跑火车,我还能信你?”
孙玉芬说着往林粟身上摸了个遍,没摸想要的东西后就擡手狠狠地拍了下她的后背,怒道:“我不信你这么个有心眼的人会把银行卡放学校里,拿出来。”
林粟攥着拳沉默。
“好啊,不拿是吧,那你就别想去读书了。”孙玉芬抓着林粟往门外拖。
林粟看出她是想把自己关进杂物间里,立刻挣扎起来。
“妈,妈,你们答应过的,让我去读书。”
“当初我和你爸就不该同意,就该让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山里。”孙玉芬回头骂骂咧咧的。
林粟把身子往后撤,喊道:“你们不让我去,我同学的爸爸会不高兴的。”
孙玉芬闻言脚步一顿,但很快又拉着林粟往外走,“我们自己养的女儿,读不读书关他什么事,为他省一笔钱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再说了,他真要不高兴,让头家把我和你爸开了,我们就不把田租出去了,拿回来自己种茶自己卖,也能挣钱。”
“到时候你就回家采茶,等年纪一到就嫁了。”
孙玉芬用力一扯,把林粟拉出了门,拖到了杂物间门口,又把她往里一搡。
林粟这下真的慌了,她心里明白孙玉芬大概就是口头吓吓自己,但她不敢赌,万一他们真的丧心病狂,她就离不开这座大山了。
她要读书,一定要读书。
“妈、妈。”林粟冲上去拉住孙玉芬的胳膊,抿了下唇,说:“我把卡给你。”
“这还差不多。”孙玉芬轻哼了声,表情得意。
林粟回到房间,拿出贴在床板下的银行卡,递给孙玉芬。
孙玉芬接过,问:“密码是什么?”
林粟报出一串数字,是她在茶岭上遇见谢景聿那天的日期,她一直觉得那一天会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
孙玉芬拿着银行卡下山,再回来时满脸都堆着笑。
谢成康每个月让人打的钱林粟都只花一半,另一半存着,加上学校上学期给的一笔助学金,卡里大概有三千块。
这笔钱她本想攒着,等毕业后还给谢景聿的,现在这个计划成了泡影。
林粟看到孙玉芬回来,立刻背上书包迎上去。
孙玉芬看她一眼,刻薄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攒啊,骂你是小白眼狼还真是没骂错,有钱不往家里拿,你留着是打算孝敬你亲爸还是亲妈啊?”
林粟沉默不语,摊开一只手。
“要银行卡啊?没门,这卡以后就放在我这了。”孙玉芬语气霸道。
林粟对要回卡并不抱希望,她抓着书包带,擡头说:“我如果不去学校,我同学的爸爸是不会再往里打钱的。”
孙玉芬瞪她一眼,“我说不让你读了吗?”
林粟盯着孙玉芬,心里多少有了底——孙玉芬对谢成康还是忌惮的。
孙玉芬从兜里拿出一沓钱,今天周帅按时给林粟打了钱,所以卡里不止三千。她往指尖吐了口唾沫,掀起眼睑问:“学费多少?”
“学费500,住宿费300。”林粟说。
孙玉芬点了八张红票子给林粟,林粟接过后又说:“还有生活费。”
孙玉芬不耐烦地嘟囔了句“怎么要这么多”,好像手上的钱是她的一样。
“一星期给你一百,一个月四百,够了吧?”
林粟听明白孙玉芬的意思了,她这是要让自己每个月回来一趟,只有卡里有钱了,她才会肯给生活费。
“不够。”林粟绷着脸说:“来回坐车也要钱。”
“你在学校也花不到多少钱,那点车费省省就有了。”孙玉芬说着把钱折起来,要塞回裤腰里。
林粟擡眼,毫不退让,果决道:“如果我的钱不够花,我就去找我同学,他爸爸要是问我把钱都花哪儿了,我会如实说。”
孙玉芬嘴角一抽,“好啊你林粟,威胁我是不是?”
林粟抿紧唇,眼睛里透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劲儿。
孙玉芬知道把这只小白眼狼逼急了,她真会反过来咬一口。她刚才说不怕惹那个谢老板不高兴,其实只是吓唬林粟用的,她无权无势的,还是害怕得罪人的。
“再给一百,多了没有。”孙玉芬不满地又抽了一张票子出来。
林粟要接钱时,孙玉芬把手一收,恶狠狠地警告道:“我告诉你,不要再耍什么花样,不然你这书就不要读了,趁早回来干活。”
林粟拿过钱,一声不吭地背着书包离开。
早上她还满心欢喜,期待着可以去学校,但现在她的心情急转直下,只觉得世界都是暗淡的。
事实证明,聪明才智在绝对的权力和不可抵抗的暴力之下是没有用的。
她觉得无力,也想求助,但是不知道可以找谁。
周兆华吗?他就算是有心,也对付不了林永田和孙玉芬那样的赖皮货;报警吗?那些警察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天地悠悠,没有一个人是她能依靠的,她只能自救。
林粟抹了下眼睛,下山的脚步走得更加坚定。
才过完年,南山镇的街道上还铺着没及时清扫的鞭炮纸,那些红色的碎纸会黏在每一个踩过的人的鞋底。
谢景聿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落后的小镇景象,表情十分不耐。
今天开学,一大早谢成康还带他出来应酬,他就像是个摆件,坐在席上任由那些想要巴结谢成康的人借题发挥,以他为切入口去阿谀奉承。
周帅开车,从后视镜中看了谢景聿一眼,斟酌着说:“谢总还要谈生意,让我先送你去学校报到。”
“嗯。”谢景聿应得冷淡。
“从这里到市区,走高速也要两个小时,你要不要听音乐?你喜欢听什么歌,我给你找。”周帅说。
谢景聿回过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催道:“开快点。”
周帅在后视镜里对上一双极尽冷漠的眼睛,心头一凛,嘀咕开了——这个小少爷比他爸还不近人情,冷热不吃。
他不再说话,专心开着车,忽然看到路边有个人穿着一中的校服,不由愣了下,问:“那是林粟吗?”
谢景聿闻言转过头看向窗外,他不用费力去辨认,那个玫粉色的书包实在是太扎眼了。
周帅放慢车速,确认了眼,“真是林粟。”
“她估计也是要去学校报到的,我们要不要捎她一程?”
谢景聿看着倒车镜中越来越小的身影,想到了除夕那晚的几张枸骨照片,很快敷衍似的回道:“随便你。”
周帅一听,小少爷这是答应了,遂立刻踩了刹车,又往后倒了一段路。
“林粟,林粟!”周帅降下车窗,朝外头喊。舒雌
林粟正低着头走路,乍听有人喊自己,吓了一跳。她转头看向停在自己身旁的车,弯下腰从副驾驶座这边的车窗往车内看。
“周哥。”林粟看到周帅有点意外。
“你是不是要去学校?”周帅问。
林粟点头。
“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林粟这时看到了后座上的谢景聿,他把头转向另一边,根本不看她。
“快,这里不能停太久。”周帅说。
林粟没犹豫太久,很快就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
上车后,她迟疑片刻,本着坐人车要有礼貌的原则,转过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谢景聿回头,扫到了林粟发红的眼尾,眸光一动,微微讶异。
林粟觉得不自在,先一步别开脸。
周帅重新把车开起来,问林粟:“你怎么下午才去学校?家里有事耽误了?”
林粟沉默了几秒,闷声回道:“嗯。”
“赶巧了,今天谢总来镇上谈生意,我送小少爷回去,正好看见你了。”周帅笑道:“你们都要去学校报到,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