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洛九音已经等在里面，他抱着软塌塌的小煤球，对何御露出一个微笑。

何御的心忽然了落了下去。

他心中也有很多疑问。比如铜面的马甲、比如罔山、比如那口黑井、比如那个突然出现穿着灰蓝色斗篷的人。

但他现在，只是很想很想回家。

“我想吃糖醋排骨了。”他说。

“我回去就做。”洛九音说道。

洛九音在订票。因为突然被卷进鬼域，已经超过了旅行券的时间。

何御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撑着脸坐在一旁发呆。

虽然说他很爱吃糖醋排骨，但也没到两三天就吃一次还吃不腻的地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洛九音做的糖醋排骨很不一样，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吃过这样的，味道还是糖醋排骨的味道，材料也都是普通的材料，但是比起其他糖醋排骨，就是多了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百吃不腻。

手机忽然传出娇声娇气的喵叫，何御回神，这是糖糖和阿黄给他改的手机铃，他看了看手机界面。

没有电话号码，这是一通鬼电话，借用老陶的能力转拨来的，能防追查。电话来自乌连岱。

两人分开前定了契约，乌连岱不能以任何方式暴露何御的马甲，何御则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他。

何御走到一个单独的房间，接通了电话。

“我大概是因为追查煞种而死的。”乌连岱说道。

大概是侠客熊游乐园的鬼域事件结束之后，那时乌连岱获知了煞种是人造的产物，之后他就开始追查这件事。

在之后，他就不知怎么死了。

他把自己怎么死的忘了，把自己查到了什么也给忘了。

既然他会死，那就说明他查到了重要的东西。

“我不认为有谁能让我一点线索都留不下。”乌连岱说道。

凭他的实力，就算死，也一定会留下一些东西。红尘碗还完好的留在他手上，说明他的实力并没有来得及完全发挥出来。

杀死他的人，一定是他熟悉的人。

煞种由孽煞制作而成。灵异界最凭孽煞出名的组织，就是七分协会。降临派因为一直在试图引降罔山，对孽煞也有研究。乌连岱最先怀疑的就是这两个组织。

乌连岱不能确定这件事是不是与七分协会有关，但他确定这件事与铜面无关。如果他是因为查到铜面的头上而死，铜面又何必救他？

乌连岱需要找一个人托付此事，这个人不可以是他曾经熟悉信任的人、不可以有制造煞种的嫌疑、实力也不能弱，否则很可能像他一样死在追查过程中。

思来想去，竟只有铜面了。

何御忍不住想叹气。

乌连岱这么信任他真的好吗？他在这个世界里的定位可是反派BOSS。

“你呢？”

“我……”乌连岱说道，“该如何就如何。人死了，成了鬼怪，就不该再逗留于阳世。”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乌连岱揉了揉额角。

生死是一层壁障，跨越这层壁障的时候，可能会丢失一些东西，也可能会打破一些东西。

乌连岱只余残魂，这使他忘记了自己的死因，却也打破了曾经将他记忆改换的术。

“晋南城是有什么东西吗？为什么你和七分协会的会长要藏身在一个小玩偶店里？”乌连岱问道。

何御咔嚓把手机外壳捏变形了：“你说什么？”

“那个扮演店员的男人，你们上次一起进了游乐场鬼域的那个。”乌连岱说道，“他不是七分协会的会长吗？

“我上次在小晋山上见过他。鬼影谢会听从他的命令。”

何御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和他一起进了游乐场鬼域的玩偶店店员，那只可能是说洛九音。

洛九音？七分协会的会长？小晋山？鬼影谢？

“你在小晋山上看到了什么？”他听见自己问道。声音还是稳的，人却像是已经飘上了半空。

乌连岱大概讲了一下。避暑山庄、湖边营地、三星拜月、祭仪师、被剥了皮囊的山庄经理、鬼影谢、像被风暴扫过的湖边营地……还有洛九音。

何御记得，那是他和唐京一起团建的时候。

他被吵醒又重新睡下之后，洛九音曾长久地站在他的帐篷外。

挂了电话之后，何御呆呆地坐着。

假如乌连岱说得是真的——乌连岱没有理由骗他。七分协会的会长一直就在他店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之后该怎么做？等等等等，他应该先去想这些对他来说紧急且实用的问题。

可他脑子里就是忍不住划过一个人的点点滴滴。

他忍不住去想洛九音。

第一次见面是在火车上，长得很好看，身手也很好，但满身阴煞，戴着一块小银锁，对鬼怪有轻微的PTSD，腰上有痒痒肉，不招猫猫喜欢，会做好吃的糖醋排骨，但除此之外做什么都炸锅，没有和别人一起看过电视剧，经常笑着——他好像很少见到洛九音不笑的模样。

微笑着的、温柔地笑着的、只轻轻翘起一点嘴角的浅笑……哪怕是他对鬼怪犯了PTSD脸色苍白的时候，也会对何御安抚性地露出一个笑。

何御有时候在院子里修剪花枝，一回头就会看见洛九音在廊下对他笑。

但他此时回忆起那些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洛九音好像……并没有很喜欢那些事。

喜欢花的人会像老陶一样忍不住修剪浇水、常常坐在院子里欣赏；喜欢猫的人会像糖糖一样常常和阿黄玩闹；喜欢美食的人会像陈石一样对吃不到的食物产生馋意、对新的食物兴致勃勃。

洛九音都没有。

他只是了解那些植物、认识小区里的猫、对周围的餐饮店熟悉，但却并不真的感兴趣。他每次去院子里、抱阿黄、出去吃饭的时候，好像都是因为何御就在那里。

因为他的笑容太真，眼睛里的喜悦做不得假意。所以何御此前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洛九音也会骗人，他来店里应聘的时候就说了谎，他说自己被火车上的骗子骗了，他只会做一道菜，他有轻易能查出周辉账目的人脉，还能给自己做出一整套身份。他有自己的秘密。

洛九音，七分协会的会长，洛九音，七分协会的会长……

何御脑子乱糟糟的。

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我订好票了，明天上午的。”洛九音在门外说道，声音仍然温和如常。

何御盯着门，几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红尘碗，胭脂井，醉赊一盏迷离梦，终余三味已焦干。——6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