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受过伤的野猫,会对给它带来伤害的人更警惕。
这意味着她需要花费更多精力去温暖。
她不喜欢吃力不讨好的感觉,她更害怕自己的好意得不到回报。
相比较之下,在她能承受的前提下,宁可养一只家猫,即便高傲,也不会因为害怕伤害她。
“那为什么要救呢?”邵覃问。
“那要看着它们死吗?”白瑶仰头,眼里流淌着理所当然
“可是,”邵覃还抱着那两只玩偶,声音哑淡不少,“让它们感受到温暖,这样也很残忍,如果没有感受过,就可以一直承受世界对他们的鹅恶意。”
残忍这个词,白瑶在一天之内,听到了两次。
前方有棵老槐树,树上的枝条,不知什么时候被风折断,岌岌可危地吊在空中,一阵微风吹过,那层树皮再也承受不住力量,“啪嗒”掉落在地上,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
“所以,”白瑶远远地看着地上的枝条,“被抛弃以后就不该再谬信,也不要因为别人给的一点点温暖,就付出所有,如果一直对外界保持警惕,就不会受到伤害。”
那两只小野猫,如果对别人也像对她一样,时刻保持警惕,就会在第一时间离开。
也正如他一样,不该对她卸下防备。
邵覃看着她,看了好长一段时间,视线转移到她塞进口袋没掏出来的手,沉默着进了便利店。
她透过窗,看着他清瘦的背影。
他从收银台上的置物架上拿过一盒东西摆在收银台上,开口不知和老板说了什么,老板手指着货架里头,他顺着老板的指示往里走,很快身影消失。
白瑶收回视线。
他就像流浪的小兽一样,因为她对他的好,有了依赖之心。
白瑶怕的正是这种感情。
她无法承受。
可她无法袖手旁观,忍不住伸手。
邵覃很快出来,她站起来,道:“回去吧。”
他摁住她的肩膀,她因为惯性坐回长凳上,邵覃拽着她塞进兜里的手腕,她感觉到一阵刺痛,“嘶”了声。
手从兜里拿了出来,邵覃蹲在地上,目光半明半暗地看着她手腕处的伤口,轻薄的皮肤被锋利的猫爪挠开,卷着在伤口尽头,渗出的血珠原本结了层薄痂,从口袋掏手出来蹭到口袋边,又重新渗出星点鲜红色的血珠。
被挠伤的地方,如果不刻意去想,刻意去碰,她就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可邵覃放不下心,伤口处理不好,日后酿成大错就更麻烦了。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棉签,还有喷头式医用酒精,将棉签喷湿,复上伤口,白瑶皱着眉头,用力想要收回手,嘴里说着:“没关系的。”
邵覃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躲,动作并不温柔,她道:“痛。”
他动作顿了顿,再下手时变得温柔,嘴唇张开,吐气,呼在她的手腕上,她胳膊酥麻。
在这样的季节里,空气里除了酒精味还有青草香。
“没有碘伏,酒精是会痛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把伤口清洗过一遍,解释道,借着路灯的光又看了遍伤口,起身,话题绕回最初,“它不是始终对外界保持着警惕吗?”
她手上的伤口就是证据。
只不过让野猫卸下防备的人不是她而已。
“只不过太期盼温暖,希望有人能把它带回家而已。”邵覃把酒精丢回塑料袋里,从里头掏出创口贴,贴在手腕上,仔细端详了一会,说,“去医院吧!”
星空下降,铺在他头顶,夜灯昏黄的光束拖曳在地上,光束里的灰尘和空气默默做着交易。
“可是,”大学周边即使夜深,依旧人声嘈杂,有人从他们身旁路过,偷看这一男一女几眼,不远处的奶茶店的少男少女,逃离宿管阿姨的掌控,正在开生日派对,他们在用英文大声地唱生日歌。她的视线一跳,从他脸上慢慢坠落,落在贴着创口贴的手腕上,“也没人能把它们带回家,再期盼又有什么用。”
她看见他的脸,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裂开,被路灯照亮,面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英俊与失落结合在一起,生出一种奇特的性感。
白瑶不觉得自己残忍,她只是无力负担。
这对彼此而言,都是解脱。
“走吧,”她不知道邵覃有没有听懂,他的失态仅仅一刻,又恢复原样,“去医院打破伤风吧。”
“不去。”白瑶累了,马上就要过十二点了。
她不想她生日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度过。
邵覃语气多了几分固执:“快点,猫应该没打过疫苗,所以你需要去打针。”
见她没反应,拒绝行动。
“你是真的不怕?”邵覃眉头不经意一皱,语气里的怒气更甚。
“你为什么要生气?”白瑶看着他带有几分薄怒的神色,突然追问。
邵覃默了好一会,正打算开口,白瑶起身:“我去。”
她敏锐地感觉到了邵覃要说什么,她不该问的。
她怕答案她无法承受。
可她便又忍不住。
话刚出口,又后悔了。
邵覃别有深意地瞥了眼白瑶,白瑶故作镇定地晃了晃手腕:“狂犬病,发病病死率100%,还是活着比较好。”
人要惜命。
她只是一时赌气而已。
气邵覃装作不懂她说的那番话。
邵覃要说的话没能说出口。
他不计较。
这次换他走在前面,白瑶与他错开一步距离。
他往日里步子迈得大,走得快,白瑶看得出他在刻意放缓自己的速度。
两人走到老槐树下,老槐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树干粗糙多节,枝桠恣肆蔓生,交叠错落,秋天叶子落了大半,也宛如华盖,高举头顶。
马路上的车飞驰而过,白瑶竟感受到片刻宁静。
附近的医院不算远,打车过去十五分钟。
白瑶原本以为很快就能离开。
然而夜间的急诊室,可观人间百态,她被猫爪子挠的小伤微不足道。
多的是鲜血淋漓的人被推进急诊室,医生身上的白大褂染上的血渍格外突兀,但是没人在意。
人的的生命,在这里变得格外珍贵。
所有人都在和死神搏命。
她坐在急诊室外,邵覃原本是坐着的,后来把位置让给了急诊患者家属——
一对母女。
急诊室里是她们的丈夫和父亲,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昏迷,听说是吃了药自杀。
白瑶匆匆地瞥了眼送进去的男人,毫无生机地躺在担架床上,明明应该是个高大的人,此刻像个破布娃娃歪着头。
这对母女连连道谢,依偎着坐下,眼里裹着泪,又彼此支撑着,直勾勾地看着正在检查的亲人。
没多久就跟着去了手术室。
白瑶盯着他们已经的背影,直到转弯,只剩下床下的四个轮胎摩擦地面的身影。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念头:啊,原来离死亡仅一步之遥的人是这幅颓败、了无生机的模样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