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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弘明帝登基那年,赵澹十五岁。

陛下走完登基大典流程,次日赵澹就成了太子。

一晃十多年,太子恪守古训礼法,实乃储君之典范。

御史盯他如同鬣狗锁定猎物,始终寻不到弹劾的机会。

而今好容易寻得机会,可不跟吸血鲨一样蜂拥而上。

势必把这水搅得更浑,为自家主子谋福利,亦或是踩着太子为自己营造好名声。

满朝文武各怀心思,都在掂量着陛下会如何妥善解决这件事。

直到那位勇士说出“太子德不配位,不堪为储君”的蠢话。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

弘明帝一双冷目锁着那大放厥词的官员,十二旒冠冕垂落而下的玉珠遮住眉心深刻的折痕。

“朕没听清,你方才说了什么?”

辨出陛下危险的口吻,苏源余光瞥向那官员。

中年发福,嘴上留着两撇胡子,眯眯眼里冒着精光。

苏源自觉有些眼熟,思忖良久才勉强想起——

可不正是和他同届参加会试的举子!

只隐约记得此人未入翰林院,而是被外放到地方上,从七品县令做起。

估计是熬满了资历,刚从地方上调回京城,否则也不会这么冲动行事。

无论是急于出头,还是被什么人指使,都不是明智之举。

下场注定是成为那个冲在最前面,死得最早的那个炮灰。

思绪流转间,那位同届的勇士昂首挺胸地又重复一遍:“微臣以为,太子连侧室的娘家人都管束不好,委实不堪重任,恐怕更不能掌管偌大的江山,还请陛下三思啊!”

说完,他美滋滋低下头,等待陛下的夸赞。

太子正当壮年,有东宫班底的鼎力支持,更不缺百姓赞颂。

反观陛下,他如今已垂垂老矣,没几年可活。

试问哪位天子在看到比自己健壮的太子时不会心生忌惮?

当今定然也不例外,只是顾忌太子母家势大,不敢发作罢了。

既然如此,他唐际中何不主动站出来,好让陛下顺水推舟除掉太子这个如鲠在喉的存在?

届时陛下龙颜大悦,主子也好趁虚而入,一举占得高地。

等到那天,说不准他也能捞个伯爷当当,可不比那什么苏源风光。

唐际中光顾着激动,却忽略了百官看他一言难尽的眼神。

这人怕不是浑身是胆,说一遍也就罢了,还真傻不愣登地说第二遍。

没见着陛下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吗?

无语至极,默默向唐际中手动再见:好走,不送。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陛下操起就近的东西,咻地朝唐际中砸过去。

“放肆!”

帝王盛怒,百官齐齐下跪:“陛下息怒。”

“息怒?”弘明帝冷笑,“朕看你们一个个巴不得气死朕!”

“尔等这般为朕考虑,朕是不是要感动得无以复加,泪流满面才好?”

陛下感不感动不知道,反正他们是万万不敢动。

同时在心里把唐际中叠成十八段,用绣花针扎成筛子。

要不是这厮突然发癫,他们何至于这样战战兢兢。

众人的怨气,唐际中是半点感受不到。

他捂着被奏折砸中的额头,依稀感觉有什么黏腻的东西糊进指缝里:“陛、陛下?”

弘明帝直接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唐际中喝道:“太子乃社稷之本,你说我儿不堪为太子,可是想动摇靖朝之社稷?”

一口大锅“咣当”砸下,砸得唐际中魂飞胆裂。

哪还顾得上什么赏赐什么委屈,连滚带爬地跪下:“陛下明鉴,微臣并非此意,只是......”

弘明帝此刻什么都不想听,只想喷死这个糟心玩意儿!

“朕问你,你姓甚名谁,又是何官职?”

唐际中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情不愿地答:“回陛下,微臣唐际中,乃刑部员外郎。”

“唐际中,唐际中......”

弘明帝越听越是耳熟,于众目睽睽之下从袖中掏出一物。

名单上的第三个,可不正是唐际中!

弘明帝当即怒从心起,他这好儿子小动作不断,养的狗腿子也不是什么安分的。

也不择日再作处置了,索性今日事今日毕。

“唐际中,朕记得你。”

唐际中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

弘明帝将名单递给福公公,重又坐回到龙椅上:“你们想要朕严惩太子侧妃的娘家人,严惩太子,朕允了。”

一时间,无数道诧异的目光投向立于最前面的赵澹。

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赵澹似无所觉,依旧垂手肃立,只袖中蜷曲的手指泄露出真实的情绪。

听着父皇冷漠的语调,解释的话语哽在喉头,哑然无言。

无视了舅舅还有东宫拥趸焦急暗示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父皇的最后判决。

“但是。”

一个转折词,成功吊起众人的好奇心,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弘明帝以拳抵唇,重重咳嗽了两声:“在此之前,朕要先处置一批人。”

说罢一挥手,福公公扯着嗓子宣读起来。

“吏部郎中方青健,于去年纵容奶娘之子抢占农户土地,并失手打死两人。”

“户部员外郎张通天,擅自挪用朝廷钱产,共计五百三十八两白银。”

“刑部员外郎唐际中,外放期间与当地商户沆瀣一气,剥削压榨百姓,擅自擡高赋税,中饱私囊。”

一个接一个的官员被点名,后面紧跟着他们的罪行。

连着二十八人,有十二人无上朝资格,反应如何不得而知。

反正这十六个被点名的五品以上官员,当得知自己或家人所为被当堂揭露,一个个吓得惨无人色,两股战战啪叽跪倒在地。

唐际中也没想到自个儿隐瞒多年的秘密被弘明帝知晓,差点吓尿了:“陛下明鉴,微臣没有做过这些事,这都是假的,是污蔑!是污蔑啊陛下!”

弘明帝怎会轻信这些两面三刀,跟赵洋狼狈为奸的贼子。

待福公公一一宣读完毕,弘明帝淡声道:“以上所有人全部打入大理寺,视情况判刑。”

这话落入赵洋的拥趸耳中,便是判刑≈砍头。

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把头磕得哐哐响。

“微臣冤枉啊陛下!”

“陛下到底听信了何人所言,微臣从未强抢良家子,微臣是清白的!”

“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

求饶和辩白声此起彼伏,几乎冲破屋顶。

谁还记得一刻钟前曾有御史大夫弹劾太子,两眼直愣愣看着罪臣们。

陛下还是头一回在早朝上发落这么多官员,还真是一怒冲冠为红颜......啊呸,为太子啊!

苏源一眼扫过这十几人,眸底划过思量。

弘明帝不会随意处置臣子,这回突然大动干戈,连贪墨了十两银子的官员都打入大理寺牢狱,搅得人心惶惶。

太子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主要原因。

会是什么呢?

苏源敛眸沉思,忽然灵光一闪。

这些人官位不高,可都处于举足轻重的位置,部门内大小事宜都能打探到。

凡事积少成多,当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到一起,将会酿成惊人的后果。

他们八成是参与了夺嫡。

至于谋求从龙之功的人选,极有可能是怀王。

也只有那位跟这些人前后脚出事,怕是不止他,在场很多人都能猜到。

殿上吵吵嚷嚷,吵得弘明帝头都大了:“尔等口口声声喊冤枉,真以为朕没有证据?”

哭饶声陡然滞住。

“大理寺卿何在?”

大理寺卿出列。

福公公从一内侍手中取过厚厚一沓纸,沿玉阶而下,交到大理寺卿手中。

“这就是证据,是真是假,一审便知。”

大理寺卿的双手被坠得略微下沉,犹如捧着什么烫手山芋,声线紧绷:“微臣遵旨。”

觑着两并指宽的证据,朝臣们脑中警铃大作。

陛下连唐际中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都一清二楚,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也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这样一来,他们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诸人细思极恐,忙不叠拾掇起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又是否扫干净尾巴。

就连苏源也努力回想,可曾说过什么大不敬的话。

幸好他素来谨言慎行,从未落下什么把柄。

那些背地里道过弘明帝是非的官员全都缩成了鹌鹑,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被陛下拎出来当典范处置。

在场的皇子们脸色红了青青了紫,跟开了染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