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浸了盐水,盐水沾到伤口上,硬是把疼痛放大了十倍不止,以至于这一块皮肉都在抽搐,火辣辣的疼。
他委实没想到,高伟会给他动刑。
鞭子抽到身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直到剧痛袭来,意识才猝然回笼,冷不丁对上大理寺左少卿充满快意的双眼。
虎落平阳被犬欺,自个儿落到他的手里,忍耐六天已是极限,巴不得可劲儿折腾自己呢。
幸亏苏源一早摆明白了态度,说不准他还真能来个强行画押。
想到在刑室门口听到的那番话,苏源思绪流转,嘴角流露出一抹轻松笑意。
六天,倒也不算太迟。
这时,狱卒领着一位老大夫进来。
苏源褪去囚衣,露出胸口狰狞的鞭伤。
处理伤口时,老大夫见苏源疼得冷汗直冒,却是咬牙一声不吭,不免高看了他一眼。
能进大理寺牢狱,显然知道苏源的身份。
固然牢房内的陈设叫人暗暗心惊,却不得不承认,苏大人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的镇定属实难得。
处理好伤口,老大夫叮嘱几句,拎着药箱离开。
苏源陇上衣襟,继续昨天的棋局。
约摸半个时辰后,暗九悄没声地出现。
苏源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嗓音清润:“辛苦了。”
语毕,将手边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天气寒凉,喝杯茶暖暖身子。”
暗九顿了顿,沉默着接过。
杯中的茶水温度适宜,不冷也不热,让暗九有种这杯茶是苏源特意为他准备的错觉。
兀自摇了摇头,握着茶杯一饮而尽,继续汇报:“陛下的意思是,很快就会收网,届时大人也能出去了。”
苏源温声应下,暗九再次没入黑暗。
又落下一枚黑子,苏源唇畔的愉悦愈深。
弘明帝的反应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陛下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更无法容忍有人陷害朝廷命官,草菅人命。
再者,番邦使者还在京城,若不想别家人看笑话,自然要关门打狗。
“啪嗒。”
白子入局,瞬间以摧枯拉朽之势逆转局面。
至此,顺利破局。
大理寺卿派了周修前往义庄,府尹、云娘爹随行,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等到了义庄,周修带着人进去,百姓们被拦在门外。
他们在风口上等了许久,人都快冻僵了,总算听到动静。
只听得一声凄怆的哭嚎:“云娘!”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忒不是滋味。
“李巧娘还真是云娘。”
“那是不是代表李巧娘的那个亲娘在说谎啊?”
“就算她说了谎,也不能证明苏大人没杀人啊。”
“太复杂了,想得我头疼,这事儿就交给官老爷头疼去吧!”
离开前,他们又往里看了最后一眼。
云娘爹跪在地上,对着白布下的人哭得不能自已。
面对此情此景,只能叹一句“可怜”,然后再将此事传扬出去。
于是,苏源入狱第七天,京中又有了新的谈资。
第八日,自称是苏源之妻的女子出现在府衙门口,击鼓鸣冤。
彼时府尹刚点完卯,正躲在屋里啃饼子。
衙役前来告知又有人击鼓,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噎死过去。
好容易把饼子咽下去,拎起官帽直奔公堂,甚至忘了问衙役来者何人。
直到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看见下首姿容昳丽的女子。
短暂的愣神后,他一拍惊堂木:“方才就是你在击鼓鸣冤?”
女子落落大方,无一忸怩之感,颔首道:“回大人,正是民妇。”
这两天真真是奇了怪了,昨儿亲爹寻女,乔家公子的事儿还没查出个所以然,甚至连人都没找到,今儿又来了位贵夫人,也不知她有什么冤情。
府尹心里嘀咕着,扬声道:“你有何冤屈?”
女子语调清亮,似珍珠落入玉盘:“民妇要告礼部郎中乔通海虐杀无辜女子,并嫁祸给民妇的夫君。”
“不仅如此,乔通海更是买通大理寺狱卒,多次欲毒害民妇的夫君,妄图杀人灭口。”
“以及乔通海之子,乔顺强抢民女,女子如有反抗,便杀其全家,至今已有上百名女子罹难。”
“还请大人为民妇的夫君,还有受害的女子及其家人讨回公道!”
府尹:“???”
府尹:“!!!”
若非条件不允许,他真恨不得一个仰倒厥过去。
今年他怕不是犯太岁,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强抢民女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又来了一桩更离谱的。
府尹眼前黑了黑,强挤出一抹笑,抱有几分侥幸地问:“不是你夫君是何人?”
女子咬字清晰:“苏源。”
府尹:“......”
不等他想好措辞,宋和璧继续说:“眼看着夫君要被奸邪小人害死,民妇和家人整日泪流满面,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击鼓鸣冤。”
宋和璧的状告内容始终回荡在府尹的脑袋里,犹如3D立体回声,一遍又一遍。
府尹摸了把满头的包,涩声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有什么确切证据?”
“本官要提醒你一句,若你无甚证据,也算是诬告朝廷命官,可是罪加一等。”
说这话时,他一双眼紧锁着宋和璧,语气格外严肃。
宋和璧勾唇一笑,将手中的册子举高了些:“民妇自然是有了证据,才会来击鼓鸣冤。”
“这上面详细记录了乔通海陷害我夫君的整个过程,他是如何收买狱卒,如何毒害我夫君,还有乔顺所犯之事,受害女子家属的证词也在这上面。”
瞧这话说的,那叫一个口齿伶俐,条理清晰。
和“泪流满面”“走投无路”没有半文钱关系。
府尹此时要是再不明白宋和璧此举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这几十年就白活了。
目光投向宋和璧身后,栅栏外议论纷纷的百姓,府尹幽幽叹了口气。
他还能怎样,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此事非同小可,涉及两位朝廷命官,本官须得将此事禀告陛下,由陛下亲自决断。”
宋和璧想到昨日送去付宅的证据,心下一定:“民妇多谢大人。”
府尹留宋和璧在府衙中,带着所谓的证据跑了趟皇宫。
弘明帝翻看着薄薄一本,只有寥寥几页的册子,与昨天收到的那份别无二致,只少了些辛秘,忽而笑了一声。
他早从林璋口中得知,苏源入狱后宋和璧是如何的沉着冷静,在最短时间内锁定目标,搜集证据。
不愧是宋先生的侄孙女,承珩的妻,光是这份果决和胆识,就叫人赞不绝口。
合上册子,弘明帝淡声道:“朕知道了。”
然后就没了。
府尹呆住,所以陛下他老人家到底几个意思?
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府尹步行出了宫。
从皇宫到府衙,途中势必会经过世家勋贵云集的洒金大街。
昔日位于世家前列,官至一品尚书,又有皇子外孙的乔家也在这条街上。
府尹坐在马车里,猛然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喧闹声。
他似有所感,撩起车帘往外一瞧,脸色刹变——
挂着“乔府”门匾的朱红大门前,男男女女被侍卫押着出来,为首那人正是乔通海。
和乔通海的沉默不同,乔家其他人又跳又骂,哭闹不止。
侍卫才不惯着他们,一脚过去,立马消停了,安静如鸡地蹲在门外的空地上。
不断有侍卫擡着木箱出来,木箱丢到地上时,发出“砰”一声闷响,显然里头的东西分量不轻。
似是察觉到府尹的视线,乔通海朝他这边看过来。
府尹眼皮一跳,紧忙缩了回去,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总算明白陛下那句话的含义。
敢情他老人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只等苏源之妻击鼓鸣冤,好让这场抄家来得更名正言顺。
府尹:“......”
所以他只是个工具人?
其实工具人倒也不算,他前脚回了府衙,就有衙役过来汇报,说是找到了乔顺。
府尹心说难怪他没在乔家看到乔顺,原来是躲起来了。
现成的明晃晃的功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府尹立刻叫上二十来个衙役,直奔目的地而去。
当他们赶到现场,乔顺藏身的那座小院,却有了意外发现——
小院的树下、池塘里,各埋着几十具白骨。
森森白骨交错叠加,有的上面还挂着肉。
看到这一幕,府尹已经预想到未来半个月的噩梦内容了。
呕——
乔家被抄家,乔家男女老少一股脑被塞进大理寺牢狱,把牢房挤得满满当当。
与此同时,苏源褪下囚衣,换上那日的紫色官服,阔步走出牢狱。
大理寺外,苏慧兰和宋和璧朝他笑着,俱都眼含泪光。
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让苏源有种鼻腔发胀的感觉。
回到家,苏慧兰早就让人准备好了火盆,跨过火盆,又用艾草烧水洗了把澡,去去晦气。
洗过澡后,苏源并未在第一时间去看元宵,而是让人叫陈正过来。
不多时,陈正连走带跑进来,红着眼扑通跪到地上:“公子您可算回来了,都怪我当时......”
苏源神色淡漠:“不打算说吗?”
陈正的声音戛然而止,憨厚的脸上满是惊惧。
看起来可笑极了。
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