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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苏源大惊失色:“陛下何出此言?!”

弘明帝耷拉着眼皮,淡声道:“难道不是?”

“非也!”苏源急声道。

他跪着,脊梁却笔直,有着青松的坚韧不屈。

苏源言辞恳切:“陛下容秉。”

“准了。”弘明帝倒也爽快。

苏源心下一松,幸好他早有对策。

“微臣曾在回京途中助了王爷一次,王爷派人送来谢礼,仅此而已。此后微臣和王爷再无交集,还望陛下明鉴。”

只是心里终究不大得劲。

弘明帝应深知他一颗忠心向陛下,绝不会亲近皇子。

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疑,搁谁都不会舒坦。

头顶,弘明帝语气莫测:“苏爱卿看不上朕的儿子?”

苏源默了一瞬。

他怎么觉着,这位有点胡搅蛮缠。

心中腹诽,口中义正词严:“一臣不保二主,微臣是陛下的臣子,当一切以陛下为先!”

苏源表完忠心,御书房内静得闻针可落。

福公公并随侍两旁的宫人脑袋快要埋到胸口,呼吸亦跟着放轻。

福公公搞不懂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午膳前陛下还在痛骂那些贼人,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对苏大人的同情与痛惜。

不过三两个时辰,陛下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对着苏大人疾言厉色。

福公公偷瞄苏大人。

苏大人垂首躬身,从头到脚散发着俩字儿——恭敬!

还有一星半点的委屈与迷茫。

再看陛下的脸色,不禁为苏大人捏了把汗。

许是眼红苏大人的人太多,一个个捕风捉影,扭曲事实真相,撅着屁股跑到陛下跟前给苏源上眼药。

陛下这般,多半是被那些红眼病给影响了。

就在福公公胡思乱想之际,弘明帝忽而拍桌,朗声大笑。

笑声洪亮,在殿内回荡,经久不散。

弘明帝揉着憋笑憋到发痛的肚子,虚虚指着苏源:“苏爱卿啊苏爱卿,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小心谨慎。”

帝王态度转变之快,好似有人举着大棒,照着苏源脑袋一顿暴扣。

以致于苏源将臣子本分及面圣礼节忘得一干二净,唰一下擡头,直视天颜。

御案后,弘明帝着一身明黄龙袍,胸口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气度深沉威严深重。

近四年未见,弘明帝又老了些,满头霜发,笑时眼尾褶皱极深。

他摸着肚皮,眼睛都快笑没了,指着自己肩膀不住抖动。

苏源:“???”

苏源:“......”

福公公:“......”

所有人:“......”

就很无语。

真是越老越幼稚了。

苏源暗自吐槽,面上却狠狠松了口气,作不可置信状:“陛下您?!”

“朕逗你玩儿呢。”弘明帝捋了把胡须,笑眯眯擡了下手,“别跪着了,起来吧。”

“来人,给苏爱卿赐座。”

自有宫人取来圆凳,放于苏源身后。

苏源宛若置身云端,整个人飘忽忽。

他几乎是机械性地坐下,还可听见骨节咔咔声。

弘明帝见苏爱卿神色恍惚,一脸怔怔然,难得生出几分心虚。

他咳嗽一声,试图安慰被自己吓到的苏爱卿:“朕自是相信你的,只是小小开个玩笑。”

苏源受宠若惊:“谢陛下信任。”

至于玩笑不玩笑......

开都已经开过了,这位又是九五之尊,身份顶顶高贵,他又能如何。

再者,他只是猝不及防,并未生恼。

只当陪老小孩逗趣了。

弘明帝挥退宫人,只留福公公在旁伺候。

“上午御膳坊新进了一批海错,苏爱卿带些回去尝尝鲜。”

吃了朕的海错,此事一笔勾销。

海错即海鲜,在运输不便的古代,内陆地区极难尝到新鲜的海错。

便是后宫嫔妃,也只有身处高位的那几位能尝到。

弘明帝赐下海错,可谓诚意十足。

苏源目露期待:“微臣还从未尝过海错呢,今日也算借了陛下的光。”

弘明帝大手一挥:“苏爱卿喜欢就好,回头朕让御厨做好了再给你送过去。”

这样最好,也省去他教做菜的功夫。

苏源起身作揖:“谢陛下赏赐。”

玩笑开过,又做了补偿,就此揭过不提。

弘明帝喝一口茶,话题回归正事上。

“大理寺卿已同朕说了,贼人已悉数押入牢狱,只待审出背后主使,即可判罪。”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

苏源赞一句:“陛下英明!”

弘明帝笑笑:“对了,你家那孩子现下情况如何了?”

提及元宵,苏源眼神柔软了几分:“大夫开了药,微臣进宫前高热已退了不少。”

弘明帝何等敏锐,苏源的变化尽在他眼中:“你也算是破了这桩案子的大功臣,回头朕让太医过去瞧瞧。”

苏源喜出望外,二度谢恩。

弘明帝倾身:“朕想不明白,你是如何看出那些女子还有韵达与此案有关的?”

据大理寺卿所称,苏源直奔那女子的寮房,毫不迟疑地搬开箱笼,触发机关打开暗门。

这人嘛,就得不耻下问。

这疑惑不解开,他心里就跟猫挠一样难受。

苏源指腹摩挲着膝头的衣料,缓缓道来。

“四月初一那日,微臣一家同好友踏青,欲次日求平安符,便在庙里借住一晚。”

“前往寮房时,住在藏有暗门那件寮房的女子叫住引路僧人,其言行举止略有几分轻浮,而她们一行三十六人都是来求子的,二者相悖,微臣就生出两分疑心。”

“当夜微臣等人中了迷香,醒来发现元宵不见了,第一反应就联想到那个女子。”

“微臣借我家娘子为由,敲门问询,发现那女子一脸惺忪睡意,头发却纹丝不乱。”

“关了门,微臣又听见屋里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而后再无动静。”

“微臣娘子借陛下的龙纹玉佩,连夜请来官兵搜查,微臣进到那女子屋里,发现重物只有那几件箱笼。”

得知苏源动用龙纹玉佩,弘明帝挑眉一笑。

“微臣曾与娘子探讨过,他们可能把孩子藏在暗室或密道里,微臣就留了心。”

“后来韵达大师出现,微臣隐约闻见一股脂粉香。”

弘明帝正在喝茶,一口茶水喷出,剧烈咳嗽。

福公公忙上前顺背:“陛下,可要宣太医?”

弘明帝喘着粗气摇头:“不必。”

他又看向一脸担忧的苏源:“苏爱卿,你且继续说。”

苏源应了声,一清嗓子继续。

“陛下您显然也猜到了,这股脂粉香,微臣之前同那女子说话时,从她身上闻见过。”

“僧人与前来求子的有夫之妇,又怎会扯上关系?”

“微臣越想越可疑,抱着试试的心态,不料真的发现了暗门。”

弘明帝嘶了一声:“朕没记错的话,官兵在崇佛寺附近搜查了整整两日,以上这么多可疑之处,又怎会拖到现在?”

提到这个,苏源不免心生愧疚。

“当时周遭人群拥挤,微臣以为只是错觉,并未放在心上,再有官兵不曾搜出什么,心慌意乱之下,也就忽略了这一疑点。”

“直到今早离开崇佛寺时,微臣再度遇到了韵达,错身之际,看到他僧袍的后衣领上有两片红色的痕迹。”

弘明帝大胆猜测:“难不成是血?”

“非也,是唇脂。”

宋和璧虽不爱装扮,但女儿家该有的东西都很齐全,其中就包括唇脂。

苏源一看那色泽,当即断定那红色是唇脂。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涉及闺房之事,不便详谈。

弘明帝一哂:“本该六根清净的出家之人,和扮作求子夫人的青楼女子,当真是好算计!”

前有明镜因自甘堕落为人外室的孙女替赵进藏匿赃银,后有韵达与青楼女子勾结偷盗孩童。

这一刻,弘明帝对出家人的印象差到极点。

他在想,这些年是否对寺庙僧侣的要求太过宽泛,致使他们飘飘然,整日想着作奸犯科。

当然,整肃佛教并非当务之急,查出背后主使才最紧要。

苏源又道:“微臣听那几人说,被偷走的孩子要么被转手卖掉,要么留下放血,在此之前肯定已经有不少孩子遭其毒手。”

弘明帝捕捉到一个关键点:“放血是何意?”

放血二字,苏源只听着就生理不适,抿唇道:“微臣亦不知。”

弘明帝捏了下眉心:“罢了,等大理寺那边审问结束再说。”

他向苏源保证:“苏爱卿尽管放心,朕绝不会放过背后之人,也定会给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苏源正色:“微臣替他们谢过陛下。”

不论是转手卖掉还是放血,下场都好不到哪去。

不过死得快和死得迟些的区别。

要是他没找到元宵,或者说那几人先他们一步把孩子转移走,天涯海角,真是无处可寻。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弘明帝转而提起其他:“这些天你在工部可还适应?”

苏源想起城郊别宫,以及态度和善的同僚,颔首称是。

弘明帝笑眯眯:“朕老早就在琢磨,等你回来该把你安排到哪个位置。”

“还是福公公提醒了朕,工部左侍郎将要致仕,朕看你的那个公共茅厕很是不错,可不正适合你。”

苏源心道果然如此,又意外于这件事里有福公公的身影,看向福公公的眼神带上几分诧异。

福公公笑了下,安静侍立一旁。

没等苏源谢恩,弘明帝又说:“这几年小十二一直惦记着你,要不是他在尚书房读书,可得让你跟他见一面,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