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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当天下午,朱教授处理完手头的事,急急赶来府衙。

彼时苏源刚处理完一件盗窃事件,命衙役把小贼关入大牢,按靖朝律法处置。

出了公堂,见通判知事立在门口,奇道:“你来作甚?”

这个点他理应在处理公务。

“大人,府学朱教授求见。”

苏源眼尾轻挑,迈步往花厅去:“走罢。”

就算朱教授不来,他也打算去府学一趟。

这三日他忙于公务,无心分神关注府学整顿的进展。

府学教授及教谕捆一块儿总共十几人,其中就有六人引咎辞职,难怪学子一年少于一年。

思绪流转间,苏源踏入花厅。

朱教授正在喝茶,一见到苏源立马起身,拱手见礼:“多谢苏大人。”

苏源径自在上首落座:“教授不必言谢,此乃本官分内之事。”

朱教授眼底闪过深意,将这几日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大前天朱某请来裴进士出题,对教授以及教谕进行突击考核。”

裴进士乃先帝在位时的进士,因一句无心之言得罪了先帝宠臣,被当街打断双腿。

靖朝有规定,面有瑕疵、身体残疾者不得为官。

裴进士只能回到家乡,开了家私塾以维持生计。

当年他是会试第四,才学自不必多说,朱教授经过深思熟虑,才请他来出题。

“所有的教授教谕都参加了考核,也包括我本人。”这里朱教授补充说明。

“考后朱某又按照大人的吩咐请来三位德行甚佳的举人,每份答卷轮换批阅,两次合格方可过关。”

苏源指腹摩挲着手腕,笑意浅淡:“让本官猜猜,那六人是不是只得了一次合格,亦或是一次都没有?”

想到那几份画有两个或三个叉的答卷,朱教授深觉臊得慌:“这都是朱某的疏忽,竟让他们混进府学,又如何能教导好学生。”

苏源随口安抚:“教授教谕入府学,须得经过考核,靖朝各个府学皆是如此,包括教授您不也是这般入的府学?”

“所以教授大可不必引咎自责,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也幸好学生们勤奋好学,未受到过多影响。”

与其让他沉浸在自责中,继而影响教学,还不如说几句好话,安了他的心。

提起学生,朱教授又有话说。

“朱某派人在学生中做了调查,那六人的风评委实不太好。”

经此一遭,朱教授也明白不可埋头教学,教授教谕的品行素质以及教学质量也格外重要。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苏源擡指撚去袖上的一根头发,任其飘落,“日后莫要再犯同等错误。”

朱教授连连应声:“朱某定会管教好教谕以及学生们,凡事向松江书院看齐!”

苏源默了下:“每天有收获便是难得,聚少成多,积小致巨。”

朱教授诶了一声,起身告辞,苏源则回去继续办公。

很快到了月底,也是盐引正式拍卖的日子。

期间苏源应邀前往元华楼与下属吃酒,偶然再遇赵教谕。

赵教谕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袍,袖口洗得发白,瞧着有些年头。

他坐在元华楼对面的酒铺门口,抱着酒坛子又哭又笑:“我是读书人,喝完这坛酒我就回去!”

前言不搭后语,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酒铺的东家一脸嫌恶地支使小二把人撵走:“喝了一整晚的酒,整间屋子都被他熏臭了,哪还有客人敢来。”

苏源淡然收回视线,与下属们进了元华楼。

为人师者,却擅离职守敷衍教学,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仅一顿酒的功夫,苏源就把他忘到脑后。

盐引拍卖这天,林大人前一日特意来府衙请苏源出席。

盐税是重中之重,苏源自是无有不应,一早乘马车出门。

一如往年,拍卖盐引的地儿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

小楼紧挨着府衙,苏源下了马车,老远就瞧见黑压压一片堵在门口。

这些都是有意竞争盐引的商贾。

苏源作为松江府名人,甫一出现就被人认出,当即拱手作揖,一副恭维姿态,口称“苏大人”。

一声接一声,甭管心里再怎么不爽,脸上也都挂着笑。

苏源面目带笑:“拍卖于巳时初开始,屋外天寒地冻,稍后本官让人送茶来,给各位暖暖身子。”

商贾们受宠若惊:“多谢大人!”

苏源微微颔首,阔步走进小楼。

始终有视线胶着在他的后背,其中不少携着负面情绪。

彼此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维持假象。

苏源一哂,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挡了他们的财路。

“苏大人您可算来了,咱们都等了许久。”

苏源一出现,林大人就迎上来,笑眯眯地说。

他身后那些个盐运司官员也都态度亲和地同苏源打招呼。

苏源面不改色:“不是巳时才开始么,苏某可提前半个时辰来的,只能说是诸位大人太过勤快,来过得早。”

林大人噎了下,紧忙转移话题:“苏大人听说了吗,贪官吴立身等人已被斩首示众,家中钱财也都充入国库。”

连林大人都听说的事儿,苏源作为当事人又怎会不知,笑吟吟道:“苏某自是听说了,不仅吴立身等人,就连崔之荣也将于下月受腰斩之刑呢。”

原本窃窃私语的官员们诡异的沉默了。

早在正月中旬,有关吴立身等人的判决已传遍大江南北。

与此同时,崔之荣和诚郡王所做之事也很快传出京城。

但凡消息灵通的,谁不知道盘踞百年的崔氏一族于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不复存在。

崔氏族长崔之荣被查出贪墨盐税、赈灾钱粮,私吞银矿,卖官鬻爵......等十多项足以抄家灭族的罪名。

帝王盛怒,将斩首改成更为痛苦的腰斩。

更别提诚郡王一介皇子被贬为庶民,终生幽禁。

而这些轰轰烈烈的足以震惊全靖朝的大事,都与眼前之人有关。

林大人听闻这些消息,当时还在家中腹诽,苏源这人怕不是什么怪物。

凭一己之力干.翻一个世家大族和当朝亲王,再有前头立下的那些功劳,当真称得上一句“功劳等身”。

好在大家都是浸润官场数年、数十年的老狐貍,很快就恢复正常,你一言我一句地批判着这些罪臣,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云云。

赵进再怎么落魄,到底是皇家子嗣,容不得他们多言。

那些已经死了或将要死的贪官污吏可再掀不起一丝风浪,翻过来覆过去地骂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苏源听了一小会,忽而想起外面冻得瑟瑟发抖的商贾,遂出声打断:“最近几日倒春寒,外面冷得紧,不若让人备些茶水,送到外面给他们暖暖身子。”

林大人当即应好,派人准备热茶。

有一官员笑得谄媚:“大人勤政爱民,实乃松江府百姓的福气。”

苏源置之一笑,并未多言。

一行人来到二楼,按官位高低依次入座。

四周无甚遮挡,可将一楼场景清晰纳入眼底。

苏源与林大人并肩而坐,俯视着一楼走动不停的衙役,不时浅酌两口温热的茶水,眼角眉梢都散发着舒缓惬意。

半个时辰后,拍卖正式开始。

根据新盐引制度,有部分名声有瑕的商贾在门外就会被刷下去。

伴随着一声浑厚钟声,数名小吏并衙役走出小楼。

小吏手捧名册,高声唱名。

唱到名字的商贾上前,五人一组,依次排开。

苏源伫立在窗前,围观全程。

“周祖德,入——”

“曾大通,出——”

“杜富春,入——”

参与盐引拍卖的商贾都是提前报名,期间盐运司会派专人前往调查该人的品行,并一一记录在案。

“入”即入选,符合盐商的第一层筛选标准。

“出”即落选,在某些方面与筛选标准相悖。

因着那日闹事的杜大花,苏源对“杜”这个姓氏多了几分关注。

恰好这时林大人凑过来,见苏源若有所思,笑着问:“苏大人可是有什么疑惑?”

苏源指着名为“杜富春”的矮胖男人:“此人先前可是连任数年的盐商?”

林大人眼底闪付过一抹讶异:“苏大人怎么晓得?”

苏源指尖轻点窗台,意有所指道:“不瞒林大人,中旬时有个姓杜的妇人在公共茅厕前闹事,此人恰好是杜家人。”

公共茅厕这东西在松江府传得沸沸扬扬,好些人家都跟风推倒自家茅厕,改成与公共茅厕类似的式样。

林大人作为省城盐运司在松江府的负责人,自然有所耳闻。

今早他出门还途径一处正在修建的公共茅厕,更是印象深刻。

为官者,哪个的心眼不是七拐八绕。

苏源只这一句,林大人当即会意:“苏大人的意思是......杜家对这新盐引制度心怀不满,派了那杜氏搅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苏源眸色深深,“警惕点总没错。”

林大人皱着眉陷入回忆:“林某记得这杜家确实连着好几年得了盐引,却不知杜家具体如何......这样吧,我派人去查一查。”

苏源抿唇:“没有最好,顶多费些功夫。若这里头真有什么弯弯绕绕,咱们也能杀鸡儆猴,镇一镇这些人。”

林大人叹一声果断,当即派了亲信去查杜家。

到底只是他二人的主观臆断,他们甚至都不曾惊动其他人,只悄然进行。

盐引拍卖有半天时间,一切还来得及。

旁边官员们见苏源和林大人头挨着头窃窃低语,面面相觑且神色各异。

又见林大人的副手一路直奔楼下,好奇心更是抵达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