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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夜幕低垂,周遭静得可怕,只有蛐蛐儿不知疲倦地叫着。

一阵凉风吹来,苏源搓了搓胳膊,踩着虚浮的步伐回到屋里。

也顾不上收拾一团糟的桌案,将自己丢进被褥里。

那三杯烈酒下肚,对他的影响委实不小。

第三杯喝完没多久,酒精就开始蚕食他的意识,胸腹内像是有烈火焚烧,以致于他的手指都在发颤。

幸好他及时刹车,猛掐手心唤回理智。

然后半是醉酒半是清醒地发了一顿酒疯,把吴立身那几人折腾得不轻。

姑且算是小小报复一下。

呼吸间喷薄着浓郁的酒气,苏源一手轻搭在胃部,好像这样就感觉不到难受。

“笃笃笃——”

三声过后,门外响起轻柔的嗓音:“源哥儿睡了没?”

苏源艰难应答:“没。”

苏慧兰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个青瓷小碗:“娘煮了解酒汤,起来喝一点,不然夜里要遭罪。”

苏源被王何和魏同知送回家时,她就闻到苏源身上那股子冲天的酒气。

估摸着他应该喝了不少酒,苏慧兰当下去厨房煮了一碗解酒汤。

“劳烦娘大晚上的照顾我。”笑意从嘴角泄露,苏源慢吞吞坐起身,捧着碗道,“话说我都许久没喝过娘煮的解酒汤了。”

苏慧兰看着苏源喝解酒汤,没好气地说:“我倒是宁愿你一辈子都喝不上。”

她好歹也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铺子,早已练就出一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

送苏源回来那两人脸色明显不对,皮笑肉不笑的,苏慧兰当时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再联想到源哥儿身上明显比他俩浓郁的酒气,愈加肯定了这个猜测。

苏源几口喝完,靠在床头,避重就轻道:“我初来乍到,老人欺负新人是常有的事,也就喝了三杯酒,其他什么都没做,我也不曾吃亏。”

三杯酒换来对松江府官员的更深入了解,也算值当。

官场之事,苏慧兰也不便多加干预,只轻声说:“今晚就别再看书练字了,早点休息。”

苏源正有此意:“好,您也早些歇息。”

苏慧兰嗯了一声,带着空碗离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喝完解酒汤后,胃里翻涌的刀割般的不适减轻许多。

紧蹙的眉头舒展些许,苏源滑进被窝里,闭眼酝酿睡意。

夜里睡得并不踏实,咽喉里像是吞了一团火,火烧火燎,脑袋里也一阵阵刺痛。

翻来覆去,几乎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再睁开眼,窗外已天光大亮。

今日算是上任第一天,苏源努力忽略身体深处的抵触情绪,如常起身,洗漱用饭后前往府衙。

守门的衙役又是上次那个,老远见到苏源就龇着牙笑:“苏大人。”

苏源颔首示意,没走两步就看到十几步开外的王何。

迅速调整表情,阔步上前,口中不忘热情呼唤:“王大人!”

王何后背一僵,又想起昨晚那诡异一幕,下意识加快脚步。

苏源长腿迈开,几步追上王何,满脸笑容地把手搭在对方肩上:“王大人早啊,没想到您这么早就来上值了。”

即使隔着几层布料,王何依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与苏源接触的地方更是攒起鸡皮疙瘩。

跟变脸似的,王何脸上闪过嫌恶、惊悚......诸多复杂的表情。

他干笑着,试图把苏源的手从肩膀抖落,那只手却纹丝不动:“苏大人来得也挺早。”

“这不是上任头一天么。”苏源语气顿了顿,压低声音问,“王大人,我昨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王何......王何不想说话。

“唉。”苏源长叹一口气,很是无奈,“我也没想到三杯酒就能喝醉,之后连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不过我素来酒品不错,喝醉后顶多一个人坐着......”

苏源仿佛话痨上身,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王何全程面无表情,像是个假人。

酒品确实不错。

也就是在雅间里摸别人的手抓别人的肩,哭哭嚷嚷发酒疯,说自己心已经死了。

也就是在马车里对他和魏同知拳打脚踢,踢完倒头就睡,鼾声几乎把马车顶掀飞。

仅此而已。

“对了,我差点忘了,不知昨日是何人将我送回家?”

王何粗声粗气道:“是我和魏大人。”

苏源面露动容:“没想到知府大人这般贴心,竟让王大人您和魏大人送我回去。”

一巴掌落在王何肩头,直把人拍个趔趄,差点脸着地。

苏源紧忙把人稳住:“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如此,王大人您没事吧?”

王何心有余悸,慢半拍地摇头:“没......”

“没事就行,您要真有个什么好歹,苏某定会抱愧终身。”

王何不想回答,只想离开。

奈何苏源的双手死死钳着他的胳膊,语气诚挚:“王大人和魏大人相送之恩,苏某铭记在心,来日定会涌泉相报。”

像是有几百只苍蝇在耳朵边嗡嗡嗡,王何脑仁直跳:“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一步。”

苏源又问:“我和王大人应该在同一处吧?”

王何眼皮一跳:“对。”

“真是太好了!”苏源抚掌而笑,“以后苏某若有什么不懂之处,还望王大人莫要厌烦。”

王何想说,你现在就很烦。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远离苏源,赶紧为苏源指了路,胡乱找个借口跑了,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循着王何所指路线往办公点去,苏源倒觉得意犹未尽。

学唐胤无差别攻击的话痨属性,逢人嘀嘀咕咕胡言乱语,还真是降低他人警惕的好法子。

至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王何见到他估计都要绕道走。

苏源抵达办公点,通判知事张易之已经等在屋里。

张易之搬来厚厚一摞文书:“大人,这些是上任通判积留下来的公务,务须在两日内处理完。”

诸如此类的刁难,苏源早在翰林院时就已体验过。

不过处理公文,问题不大。

于书案后从容落座,苏源淡定得很:“本官知道了。”

张易之觑了眼苏源,发现他神色如常,并没有想象中的为难。

按理说,这些公文压根不可能在两日内处理完。

更遑论苏源初入府衙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总得熟悉一番才能上手。

依张易之之见,苏源处理完这些,起码要四五日,怎会如此镇定?

正满腹疑窦,听到苏源问:“张知事还有何事?”

张易之回神,眼神微闪:“若大人处理不完,可以去知府大人那边通融通融,知府大人向来......”

“不必,本官处理得了。”

“慈和宽厚,定不会......嗯?”

张易之愣住,定定看着苏源。

苏源敛眸整理桌面:“没事的话就出去吧,据本官所知,知事手头的公务也不少。”

上峰开口赶人,张易之只好出去,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王何。

同为通判,天然存在竞争关系。

张易之作为王何的狗腿子,自然希望王何稳压苏源一头,这样他也能分口汤喝。

王何正在魏同知处喝茶,听说苏源大言不惭地表示两日内可以解决所有文书,当时就笑了。

“既然他如此自信,你也别提醒他,等到时候他完不成差事,自有知府大人教训他。”

魏同知拖着腔调:“年轻人啊,总得吃点苦头才能学乖。”

张易之点头哈腰:“下官明白。”

“行了,你退下吧。”打发走张易之,王何嗤笑一声,“状元郎又如何,在我看来不过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官场风云诡谲,一个整日与书为伍的书呆子又怎能体会得到。

“王兄所言甚是,真不懂知府大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刚愎自用,口无遮拦,苏源此人成不了气候。”

王何摸着胡须:“且再观察几日,若他识相,咱们也不介意分他一杯羹。”

与其花尽心思遮掩,还不如把苏源纳入阵营。

一点蝇头小利算不得什么。

苏源压根没在意这些人的小把戏,撵走了张易之,很快进入状态。

这些公文的内容多且杂,涉及面极广,前一封和兵民有关,下一封就跳到赋役方面,饶是苏源都有些吃不消。

好在府衙官员上值时间比较宽泛,中午可以回去歇息一个半时辰。

下值的钟声一响,苏源啪嗒放下毛笔,直奔府衙大门。

恰遇吴立身下值回家,苏源话痨上身,又拉着他说了一大堆没营养的废话。

吴立身的反应和王何不相上下,脸色跟开了染坊似的,精彩得紧。

最后吴立身几乎是仓皇奔逃。

见人吃瘪,苏源通身舒畅,久坐带来的疲乏消散殆尽。

乘马车回家,饭后小憩片刻,又精神充沛地赶往府衙。

如此过了两日。

张易之一大早准时出现在门口:“大人,您的那些公文都处理好了吗?”

苏源拎着一茶壶热水,信步跨过门槛:“好了,你进来拿吧。”

张易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舌头打结:“好、好了?”

苏源头也不回,自顾自倒着茶:“公文而已,不是很好处理吗?”

说着转过身,奇道:“听你这语气,怎么像是觉得本官完不成这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