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坐在床畔,摸索着给后背能感觉到痛的地方涂上药酒,又把换下的衣物丢进木盆里泡着,这才去厨房炒饭吃。
刚放下筷子,牙行的人就把枣红马和仆从送来了。
这座小院的西南角设有马厩,只是一直空置着,里头也并不脏乱,苏源直接让牙人把枣红马牵到了马厩里。
草料什么的苏源早就准备好了,待牙人离去,苏源抓了一把放进马槽里:“吃吧。”
枣红色的大马蹭了下苏源的手指,埋头开吃。
苏源一时没忍住,摸了摸马脑袋。
得到一个轻柔的蹭蹭。
修长的手指顺着脑袋往下,陷入浓密的鬃毛里:“给你起个名字吧。”
枣红马哼哼两声,继续吃草。
苏源努力思考。
几秒后,苏源挼着鬃毛,面不改色道:“就叫你小红好了。”
毕竟是第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小红这个名儿可是从小学一年级一直陪伴他到高三呢。
枣红马:“......”
甩了甩大脑袋,不想理人。
终究是伤到腰的,苏源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跟小红说一声,径自离开了。
“老爷。”
垂花门前,陈大一家四口局促地站在那,双手交握在身前,恭敬喊道。
苏源脚下一顿,差点把他们给忘了。
捏了下眉心,苏源按照之前的安排给他们各自分工,又安排了住处。
“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你们做好本分之内的事,咱们就相安无事。”
苏源沉声道:“但如果你们试图挑战我的底线,我是绝不会再留下你们的。”
“至于工钱,每月六百文,若做得好了,自然也有赏钱。”
一番恩威并施,打一棒给个甜枣,反倒让陈家四口人放下心。
他们都是老实本分之人,自然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在此之前,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主家不好伺候,喜欢折腾人。
听了这番发言,这些顾虑是彻底消弭无踪,纷纷应和:“是,老爷,我们知道了。”
苏源怎么听都觉得“老爷”这个词儿硬生生把他叫老了二十来岁,咳了声说:“日后唤我公子便是,待殿试结束,我回家乡接来母亲,在此之前陈圆去厨房做事。”
既给了工钱,自然是要做事的。
陈圆,也就是将来伺候苏慧兰的小姑娘脆声应下。
事情交代下去,苏源也没什么好说的,挥手道:“我有些乏了,你们各做各的事吧。”
四人齐声:“是,公子。”
等苏源进了厢房,陈大去马厩对面的柴房门口劈柴,妻子卢氏和女儿陈圆一个进厨房忙活,另一个勤快地打扫卫生。
至于儿子陈正,去马厩伺候小红了。
四人都十分地默契,干活儿时无一不放轻了动作,唯恐惊扰到公子休息。
殊不知公子压根就没睡着,只是躺在床上养腰,并趁机进自习室学习,临近傍晚时才出来。
陈大一家见公子在院子里溜达,面上松快许多。
公子一下午都没露面,他们还担心来着。
又不敢进门去瞧,只能时不时往东厢房看一眼,巴望着公子下一刻就能出现。
卢氏小心翼翼上前:“公子,晚饭已经做好了,要不您尝尝味道,若是不满意,回头我再改进。”
躺了一下午,虽说一下都没动弹过,但脑力劳动可比体力劳动累人得多。
苏源确实有了饥饿感,遂颔首道:“好,开饭吧。”
苏源之前叮嘱过,不可多加浪费,故而卢氏只做了一菜一汤。
饭菜上桌,卢氏候在一旁,眼睛却片刻不离公子,期盼着公子的反应。
苏源浅尝一口,两秒后说:“味道不错,只是我平日里喜欢口味偏重些的,可以略多放些调料。”
卢氏心中一喜,连声应承下来。
又见苏源安静吃饭,卢氏不好意思再杵在那,调头进了厨房。
饭后洗漱前,苏源瞥了眼蹲在角落里给花草浇水的方圆,神色舒缓:“忙完手里的活就能歇下了,夜里我一般用不到你们,不必熬到多晚。”
“谢公子体恤。”
苏源笑了下,擡步进屋。
等陈大忙完手上的活计,也不过酉时三刻。
洗去手上的泥灰,陈大遥遥看向东厢房。
昏黄的烛光透过窗户纸隐隐传出,温馨而宁静。
他低声感叹:“咱们的新东家,是个好人。”
卢氏附和:“咱们一家都好好干,争取让东家满意。”
陈大咧嘴笑,憨憨点头。
惦记着疯马事件,苏源隔日一大早就让陈正去府衙打听。
正如衙役所言,疯马闹出的动静太大,牙行附近的小摊小贩们都在关注着此事。
陈正问了几个摊贩,很快就拼凑出真相。
那疯马确实是因中毒而癫狂。
昨天早上,打草料的下人不慎将羊踯躅混入了草料中,被马误食。
羊踯躅吃得不多,所以才等到进城后才发作。
小贩摸了把滚圆的腰包,这里头放着疯马事件给他的赔偿。
他误以为陈正也是个摊贩,乐呵呵地说:“要我说这诚王府就是大方,我那摊位上所有东西加一起都没二两银子,却赔偿给我五两银子。”
另一人龇牙:“可不是,财大气粗呢。”
陈正同对方说笑两句,而后随意找个借口回了小院,将一切完完整整转述给苏源听。
苏源搭在扶手上的五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眸底暗色翻涌。
“你是说,那辆马车出自诚王府?”
陈正回话时低着头,全然不知自家公子的神情有多么骇人:“是,那些摊贩都是从诚王府得到的赔偿。”
诚王府......
苏源敛眸默念,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梁盛不愧是主角光环加身的男主,做出这样漏洞百出的事,诚王都愿意替他擦屁股。
一时间,苏源竟不知该夸梁盛自视过高,还是该夸他有本事。
再擡眸,眼底已恢复一片波澜不惊,淡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陈正应声而退,书房内只剩下苏源一人。
其实昨天从马蹄下逃过一劫,苏源就猜到这一招出自梁盛之手。
打从放榜那日,苏源就对其保留警惕,生怕他对自己不利。
没想到梁盛现在这么疯,竟想要当街取他性命。
他又怎能保证,过程中疯马不会伤及旁人,以致无辜之人丧命?
“真是丧心病狂。”
苏源以手扶额,陷入沉思。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显然是无法撼动有诚王做靠山的梁盛。
即便他在当今那里记了功劳,也不能跑到他老人家面前直接说:“你儿子包庇想要杀我的凶手,你赶紧把他们一块儿处置了。”
他又不是嫌命长。
再者,他在京城全无根基,贸贸然行事,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磕得头破血流。
不值当。
为今之计,只有徐徐图之。
以梁盛的鲁莽,和针对自己的敌意,他定会再次出手。
马脚露得多了,总有翻车的时候。
如是安慰自己,苏源心里还是不得劲,索性摊开宣纸练起大字。
整个过程静心凝神,翻涌的心绪倒是逐渐平和下来。
最后一笔时,苏源落笔极重,在宣纸上留下粗而深刻的一撇。
将毛笔放在笔洗上,苏源倏然勾唇,却不含丝毫笑意。
没关系,他最擅长的便是忍耐。
一如当年被曹安陷害,最终曹家不也登门认错了。
如今灵璧县谁还记得曹家。
梁盛亦是同理。
不过是大boss和小boss之间的区别。
苏源从容起身,回房上药酒。
根据医嘱,上药酒时需要用力搓揉,将药酒渗透进皮肤中。
苏源疼得直吸气,等药酒上完,出了一身汗。
这屋里原本是有一面铜镜的,只是苏源平日里不怎么爱照镜子,就把它塞到了角落里。
把药酒放一边,苏源起身去了铜镜前。
背对着铜镜,艰难扭头。
铜镜的清晰度肯定是不必玻璃镜的,可谁让后腰的淤青太过狰狞,在铜镜里明显比其他地方的肤色深了几个度。
淤青几乎横亘了整个后腰,仿佛在一张宣纸上泼洒了重墨,分外碍眼。
苏源闭了闭眼,深呼吸。
穿上衣服直奔书房,提笔一阵龙飞凤舞。
几行写完,将其折叠放入信纸中,再密封好。
苏源唤来陈正:“尽快把信送出去。”
陈正领命而去。
苏源长舒一口气,后腰的伤处都没那么痛了。
书上说了,男人很多时候的话都是不作数的。
就比如刚才。
这回他拒绝猥琐发育,偏要有仇必报。
苏源翻开书页,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嗯,没毛病。
诚王府,刘侧妃住处
房门大敞,屋里不时传出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守在门口的婢女婆子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屋内,梁盛跪在地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的脸被碎片划伤,鲜血顺着脖子往下流。
刘明珠气得浑身发抖,脚边是一堆破碎的瓷器。
她咬牙切齿,用外人听不到的声音:“王爷都已经答应了,你为何还要擅作主张?”
“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一行为,会影响到我,甚至影响到王爷的大计?”
梁盛黑黢黢的眼珠动了动,直视着刘明珠:“与其让他入朝发展,不如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