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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这年头读书不易,能有再进一步的机会,谁也不愿错过。

共六位童生,无一不接受了季先生的提议。

季先生甚为欣慰,叮嘱道:“去了府学亦不可懈怠,不出意外你们会在后年八月参加院试,为师希望你们都能榜上有名。”

“府学是有学舍的,被褥和衣袍都由那边统一提供,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府城路远,回来一趟可不容易。”

苏源等人感受到季先生潜藏的关切,心口微暖,齐齐作揖:“是,先生。”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你们在私塾的最后一日。”

几人神色动容,又听季先生告诫几句,方垂首退出书房。

待走出几步,苏青云看了眼两旁:“不若明日我们一同出发,路上也有个照应。”

苏源和方东正有此意,其余三人也都赶忙应了。

这时,一位同窗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道:“原本我觉得季先生教得很好,并不打算去府学,可我爹说府学的教授大多是进士出身,教学经验丰富,我这才应下,唉唉,实在是......”

欲言又止,大家都听明白了。

其实不仅这位同窗,大多数人都抱有这种想法。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们的目标是院试,甚至是乡试、会试,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杨河镇这个小地方。

季先生是他们的启蒙恩师,是他们由衷感激的人,日后如有所成,也定会回乡拜谢。

一时的离别,也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见。

苏源暗忖,目光又在周遭的一草一木上流连。

他在这里度过一年多的时间,虽与同窗有过龃龉,但更多是美好的回忆。

同时,这地方也是他科举的起点。

方东敏锐地觉察到他的留恋,劝慰道:“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可以回来见一见先生。”

苏源颔首,嘴角流露出浅淡笑意:“说的也是,不过眼下咱们有个问题。”

方东听出他语气里的促狭,不明所以:“问题?”

苏源指了指甲班的方向,低声说:“唐兄要是知道咱们将要去府学,一定会炸。”

方东呆住。

事实证明,苏源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当他俩用委婉的口吻将此事告知唐胤,唐胤手中的毛笔啪叽落在桌上,在崭新的宣纸上留下大片墨痕。

唐胤迟缓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好友:“……你们再说一遍,我方才没听清。”

苏源硬着头皮重复一遍,觑着唐胤的神色。

他瞧得分明,那双眼里的光在一瞬间熄灭了。

唐胤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有气无力,气若游丝:“所以说,我辛辛苦苦考入甲班,还没和你们一起上几天课,你们又要走了,又要留我一人在这地方?”

“唐兄冷静!冷静!”方东连忙上前顺气,循循善诱道,“虽说咱们三人分隔两地,可不是还有休沐日吗,只要我们有空就一定会回来。”

方东一番信誓旦旦的保证,苏源不甘落后,义正言辞道:“唐兄且安心备考,咱们的兄弟情谊并不会因距离而生变,待明年唐兄考上童生,你我府学相聚!”

唐胤拍开两人的爪子,哼哼说:“你们净忽悠我。”

先是忽悠他升入乙班,紧接着又忽悠他升入甲班。

现在好了,直接忽悠他去府学读书。

这两个大忽悠!

苏源摸摸鼻子,讪然一笑,以上言论确实有画饼的嫌疑,可都是肺腑之言,有目标才有冲劲不是。

方东亦讷讷不言,自觉理亏。

却见唐胤将宣纸揉吧揉吧,塞进桌肚里,没好气地道:“行了,我知事出有因,你们也不必自责,我拼命背书练题,还有你们去府学读书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

二人齐刷刷点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唐兄高见。”

唐胤双手抱臂,也看开了:“反正我家有马车,去府城不过两个时辰,隔三两个月去找你们也不是不行,叙叙旧解解惑。”

方东松一口气,正是因为他们是好友,才担心唐胤心中生恼:“唐兄若遇疑窦,也可向季先生询问,别看先生他整日肃着个脸,其实他很喜欢学生向他提问。”

唐胤表示已知晓,挠挠头说:“行了不谈这个,我想再作一篇文章,你们帮我看看。”

左右也是最后一次,能吸取多少经验就吸取多少罢。

苏源一拢宽袖,擡手示意:“唐兄请。”

唐胤是个纯粹的乐天派,凡事说过去撂过去,既成定局,只能笑着接受。

遂取来镇纸压平宣纸,执笔蘸墨,伏案书写起来。

中午苏源特地回家一趟,拿了四盒蛋黄酥。

原本他是准备唐胤方东一人一盒,思及离别在即,又急需顺毛唐胤,就从自己的口粮里分出两盒。

唐胤收到两盒蛋黄酥,果真喜上眉梢,那点淡淡的离别伤怀霎时散得无影无踪。

也不顾午饭吃到撑肠拄腹,撚起一块塞进口中,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好吃!”

方东只浅尝一块,打算回家和他娘一同分享。

在私塾的最后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同窗们也都得知了苏源等人即将离开的消息,不舍的同时又很后悔。

当初流言四起,他们因成见与苏源起了生疏,即便后来尽力弥补,帮忙澄清改姓一事,但隔阂到底是存在的,始终不如原先那般随意亲近。

他们还想着,反正日子还早,总有原谅他们的那天。

可现在,他们好像等不来这一刻了。

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竟当场掩面痛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毫无读书人的矜持清正可言。

苏源哭笑不得,直说日后还会相见,好容易才从包围圈里挤出来,逃也似的跑出甲班。

回到家中,苏慧兰早早给他收拾好了行李,书箱塞得满满当当不说,还包了一个超大的包袱。

她一边说一边往里头塞银子,嘴里念道:“府城啥东西都贵,吃吃喝喝也是要钱的,你别省着,吃不饱哪来的力气读书,饿瘦了娘可会生气。”

苏源好声好气:“我知道了娘,您看我现在身体不是很好吗?”

苏慧兰还真由上至下打量一番:“你现在啥样娘都记住了。”

苏源扶额,只好答应,将最后一本书艰难挤进书箱的缝隙里,仿佛话痨版唐胤附体:“娘您可别光说我,我这一去起码半年,甚至更久,若无意外要到年底才回来,您别只顾着铺子,不顾身体……”

翻来覆去不过是些关切的话语,苏慧兰却丁点儿不耐烦都没有,全程笑呵呵。

晚上从自习室出来,苏源仰面躺在床上,盯着房梁,久久难入眠。

脑袋里胡思乱想,想明日之后就见不到亲人好友,想前往府学后的规划。

越想越精神,压根睡不着。

苏源只好默背起文章,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天色将晓时又被苏慧兰叫醒。

边打哈欠边吃饭,刚放下筷子方东就来了。

和苏源一样,他也是一个书箱一个包袱,瞧着挺沉。

把大件小件搬上牛车,又同亲人道别,六人依次坐上牛车。

赶车的大爷一甩鞭子,两辆牛车缓慢朝府城驶去。

苏慧兰伫立在门口,直到牛车变成一个小黑点,仍不舍离去。

刘兰心纵使心中不舍,但眼下生意更要紧,只好劝起苏慧兰:“源哥儿又不是不回来了,他们也有休沐的,很快娘俩就能再见了。”

这可是源哥儿头一回离家,当然参加府试的那几日不算,作为老母亲,苏慧兰如何放得下心。

刘兰心只好使出杀手锏:“源哥儿在府城开销可大,你可得加把劲多赚点银子,不仅读书,日后还要给源哥儿娶媳妇呢。”

一提到读书娶媳妇,苏慧兰立刻来了精神。

一抹眼角,精神抖擞地回了屋,静待客人上门。

这边苏慧兰很快整理好情绪,应付客人忙进忙出,那边的苏源却不太好受。

骄阳似火,牛车又没个棚顶遮日,炙烤得苏源面皮火辣辣疼,衣袍更是滚烫。

实在遭不住了,他直接从包袱里翻出一件外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兜头盖上。

眼前一暗,光线也被阻挡在外。

其他几人见状,也都依样画葫芦。

这般奇异的造型,惹得一路上不少人侧目。

午饭也是在路上解决的,大爷担心牛热死,中途还歇了片刻,等抵达府学,已是未时初。

出示了童生证明,以及季先生的推荐文书,守门的小童再三确认,这才放行。

自有专人引他们六人前往学舍,途径一片白墙青瓦的建筑,苏源听到朗朗读书声,以及教谕抑扬顿挫的讲解声。

负责引路的王教谕解释说:“这里是学子们平日里上课的地方。”

苏源秒懂,这不就是教学楼嘛。

一行人背着书箱拎着包袱,几乎是负重前行,于一盏茶后抵达学舍。

学舍是两人一间,内部陈设简单,每人只一张床,一套桌椅,以及半人高的柜子,用来放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