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刚好去求个平安符。”
正值工作日,加上此地偏僻,自两人上山开始就没遇到什么人。
陡峭的石板路狭窄,树荫落下驱散了大半的暑气。
“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会?”祁昉第七次开口询问。
“速度很慢,不累。”
“大约还有二十分钟登顶,上面有亭子,多坐一会再通过缆车下来。”
姜楚接过祁昉递来的气垫梳,刘海已经完全汗湿了,她还是顺了下:“你的消息准确么?这里好像已经停运很久了。”
他们上来时,售票处的小屋子都空了,门吱呀吱呀地随风晃,烂了好几个洞。
“我昨晚看了攻略,是前天刚发布的。”
姜楚勉强点头:“好,那继续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攻略是盗过来发的:)』
『本地人前来说一下,从小到大都没听过有这个地方,易曦在直播提的时候我就怀疑她在胡说八道了』
『甜蜜爬山?大错特错,是我们两小只前来渡劫』
迈上最后一节石阶,肉眼所见,寺庙更加萧条。
姜楚指向比售票处还要大的那个窟窿:“香火旺盛,颇受游客青睐?”
祁昉:……
平安符是没办法求了,两人在破败的凉亭中开始静坐。
祁昉打破沉默:“其实安城也有座很灵的山,我们……”
姜楚擡眼看他。
祁昉停住,将包里准备的红色布条递给姜楚:“这边的树还没倒,把心愿写在上面,我帮你系上去。”
“我没那么多愿望,你许吧。”
连同马克笔一起推了过去,祁昉道:“不用,你来。”
视线落在他刻意背到身后的左手,姜楚手中的笔转了个圈:“把镜头转过去,你也转过去。”
祁昉有片刻的怔愣,就见对面的人挥了挥布条:“愿望被别人知道就不灵了。”
清风撩起布带的末端,将姜楚的手腕松松拢了一圈。
听到扣笔盖的声音,祁昉刚要回头就被她出声制止:“我去挂,别动。”
树上系了不少略微褪色的红布,最低的木枝刚好垂在姜楚额头平行的地方,她擡手去绑,绕过枝桠又抽回。
挂高一点的地方吧,说不定会灵验。
许久都没听见动静,祁昉不放心回头望,别说人了,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心脏一拎,巨大的蝉鸣将他的感官无限拉远,手中握着的支架与手机一起歪在书桌上。
走了?回家了?
“祁昉,我不是让你别回头?”
姜楚踩了一节较粗的枝干,直接跳了下来,没来得及讨要说法就被人俯身抱住。
『突然不羡慕隔壁选的双人舞了』
『祁昉!啊啊啊出息了』
『在恋综里唯唯诺诺,手都不敢握,私下直接开抱。我的楚祁制胜是真的!随份子啦撒花撒花』
“怎么了?”
“以为你回家了。”
祁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仍能听出声线在抖。
姜楚扯了扯他的衣摆:“我回家,你不是也可以一起回去么?我们会一起回去。”
“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你,姜楚,我……”
“那就换我来找你。”
“……好。”
魏薇坐在对面,卷起杂志作成话筒递到姜楚嘴边:“说说吧小楚同志,真恋爱了?”
“没有。”
“真的假的?对我也要保密呢?”
姜楚嘴里叼着欧包,平静地翻书:”不必用这种眼神,我们当时是在商讨逃离世界的计划。”
“哦,我也忘了告诉你,我最近在考虑奔月旅行。”
姜楚点头:“走了,背词。”
魏薇朝姜楚的背影喊:“那明天《不知月》的二次试镜是不是不需要我送了?”
回应她的只有清脆的落锁声。
《不知月》的一轮试镜进了三位,除了苏冰,另一位酷姐装扮的女星姜楚没见过,两人在走廊擦肩而过,姜楚被她别具一格的野性美吸引住,不免多看了两眼。
“她很适合爆发力强的角色。”
姜楚前一天晚上拒绝了祁昉陪同的提议,现在在试镜现场看到男主本人倒也不奇怪。
毕竟演员不仅要贴合角色,在《不知月》这种带有强烈碰撞的情感线中,也需要男女主有足够的cp感。
“嗯,能看得出来。”
“但你就是盛鸢,尽管缺乏经验,但并不一准会输给她。”祁昉转身,将手搭在门把手上,“一会见。”
休息室抽完签,三位演员一同进了房间,姜楚抽到最后上场。
苏冰上台前还跟她比划了个封严被架走的狼狈姿势,和祁昉演对手戏时就像换了一个人,将盛鸢初遇朝烁时的惊艳与算计完美结合,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祁昉朝她走来时,气场完全把她先前铺垫的情绪压了下去。
那位酷姐尹璇演绎的是最终一幕,盛鸢明白了自己大概率会死,与朝烁诀别奔向各自战场的画面。热烈,压抑,病态又带着直面死亡与自由的喜悦,人物在夹缝中的巨大爆发力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姜楚甚至听到了工作人员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很好。”
“确实不错。”
“台词功底很不错,情绪的把控也到位。”
表演结束,夸赞的话一句高过一句,姜楚站在门边不作声,拎着道具手.枪心无旁骛地把玩着。
她抽到的是情感中段朝烁与盛鸢心知肚明对方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份与目的,但仍揣着明白装糊涂,相互试探的场面。情绪起伏不大,想要表现得出彩尤为困难。
祁昉朝尹璇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偏头看向坐在中央的导演。
导演轻咳一声:“演员做好准备后就可以开始了。”
转枪的左手蓦地停住,她不动声色地将其藏到腰后,向朝烁露出一个乖顺的笑:“不是说今天处理公务,不会来了么?”
“想你,所以来了。”
盛鸢笑容灿烂,加快步伐,朝烁也自然地张开双臂。
在即将被人拥入怀抱前停下,盛鸢仰着脑袋,擡手抚上朝烁心脏的位置:“今天别了勋章?”
“祖父留下的族徽,来找你之前放在家里了。”
“哦。”她忽地踮起脚尖,凑近嗅了嗅,“你买了花?”
“是糖果。”
“在哪里?”
朝烁垂眸笑:“自己找找看?”
盛鸢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右手比出手.枪的样式:“不许动,坦白从宽。”
他配合地擡起双手:“饶命,长官小姐。”
她一步步逼近,朝烁便笑着后退,直至腿弯碰到椅子,盛鸢轻笑一声,将人推倒在椅子上,高跟鞋踩着椅面,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呼吸交缠。
空着的左手不轻不重地揪住他的头发,迫使朝烁仰头看她:“你隐瞒,不归,七天。”
“嗯,所以来领罚。”
他偏头去寻她近在咫尺的红唇却被轻巧地躲过,腰间突然一松,金属的碰撞声在集装箱推积的小屋中格外突兀:“找到了,糖果。以及……意外收获。”
清脆的一声,朝烁手腕环上了个泛着银光的物件,另一端被盛鸢扣在了椅背的竖木杠上:“这算是朝指挥官第一次被地下城的贱民逮捕么?”
“这样算是逮捕?”
盛鸢右手伸向腰后,单手上膛后将枪口顺着朝烁的侧腰一路往上,在额头处顿住:“算自投罗网。”
“能从轻处罚么?”
手.枪猛地移开,对准墙边的瓷器就是砰地一声,碎片迸溅,盛鸢用手背抹了下眼下的伤口,弯唇,再次上膛后,重新指向他的眉心:“猜猜看,朝指挥官。”
四目相对,盛鸢不知何时松了左手,朝烁始终仰望着她,右手扶住她的后腰:“糖果是海盐味,他们说很像大海的味道。”
“你见过?”
“没有。”
“你想见吗?”
朝烁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视线垂于她的嘴角又落回,望进她漆黑的眼眸:“想见你。”
扣动扳机,没有子弹,一朵散着浓郁香气的玫瑰从枪管弹出,柔软的花瓣轻扫过朝烁的眼角:“忘记了,是我买的花。”
“以及……”她的拇指抵在朝烁的薄唇,轻轻印下一吻后与他额头相抵,“久别重逢的赠礼。”
人员散去,苏冰踩着细高跟走在前头:“今天演得不差,还以为你会因为音动出事兴奋地找不着北。”
“不会,习惯了。”
苏冰有些绷不住表情:“行,不喜形于色,有前途。”
她的声音渐小,半眯着眼看向迎面走来的人。
“你好姜楚,我是尹璇,方便加个好友么?我对你很感兴趣。”
对面的人说话直白,姜楚点头:“好,我的荣幸。”
加上了联系方式,尹璇点头礼貌示意后快步离开。
苏冰双手环抱:“荣幸?你们是竞争对手,不怕她是坏人?”
“我刚见到你,也以为你是坏人。”
“切,少跟我套近乎,跟你不熟。”苏冰跨着大步进了电梯,半天也没见人进来,臭着脸把即将自动关闭的电梯门按开,“走廊中央的那个什么品种的蠢柿子,非让我亲自请你才过来么?”
下楼后,姜楚婉拒了苏冰送她回去的好意,解锁手机准备发个消息,黑色的卡宴稳稳地在她面前停下:“等很久了?”
祁昉替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姜楚学苏冰道:“什么身份,让指挥官阁下亲自接送?”
“不是多送了份礼物?应该的。”怕说多了她要恼,祁昉转移话题,“今天表现得很好,我说了,你是盛鸢本人。”
“借你吉言。”
“开一下直播,手机在架子上。”
按亮屏幕,是自己之前画得歪歪扭扭的小熊。
姜楚顿了下,问:“密码。”
“1003。”
昨晚微博投票二选一,网友们经历了昨天的直播,更加坚定了「越简陋的活动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糖」的玄学,在「学会流行的情侣手势舞」与「甜蜜捏陶罐」中高票选了后者。
姜楚翻完了一整页的陶罐雕花小册子,就没找到一个简单的。
祁昉那边的陶罐已经初具形状,姜楚歪着头小心收束,突然一块灰色的东西快速飞了过去,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变成了扁巴巴的一滩。
『哈哈哈陶瓷的上半段飞走了』
『对不起,我一时眼花以为是蒲辰的假发又出现了』
『姜楚:我无所不能,手工除外』
她抿着唇,继续,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由于是为对方做的陶瓷,先前和祁昉约法三章,自己做自己的,绝对不可以出手帮忙。
祁昉那边已经刻完基本花纹,等待风干准备上釉了,姜楚还在陶盘上翻来覆去地捏捏捏。
“需要场外的语言指导么?”
“不用,已经掌握诀窍了。”姜楚用手背蹭了下发痒的鼻尖,重新蘸水,开始新一轮的创造。
终于,一个肚子大开口小的歪头陶罐斜斜地出现在镜头中,姜楚转头,严肃地问:“你不喜欢雕花吧?”
再动一下可能就塌了。
“我应该喜欢吗?”
姜楚绷着脸:“不应该。”
“好,那就不喜欢。”
『怎么听起来有点宠啊』
『祁昉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哈哈!有楚楚给我做的陶罐咯!』
忙活到弦月高悬,姜楚活动着酸痛的肩颈跟在祁昉身后出了店铺。
“还好吗?”
“不太好,需要去打个拳。”不给那反复折磨心态的陶土一掌是她最后的宽容。
“今天不太适合,明天吧。”祁昉将纸箱安稳地放在后座后,回头看她,“我有个中医朋友,按摩很有效,带你去试试。”
……
后面几天,分别经历了「甜蜜情侣头像剪纸活动」、「甜蜜甜点制作计划」、「甜蜜捕梦网制作」等一系列“甜蜜”开头的打卡任务后,姜楚成了拳馆的常客。
最后一天任务打卡,姜楚麻木地问:“今天做甜蜜什么?”
“睡一会吧,路程不短。”祁昉给她备好了靠枕和空调被,“去孤儿院,做心愿回访。”
眼中的困顿消散大半,姜楚抱着小熊软枕:“先去买礼物?”
“好。”
孤儿院在川市的郊区,除去买东西的时间,两人在路上耽误了近六个小时才到现场。
由于心愿回访处于秘密状态,姜楚和祁昉过去的时候,孩子们正处于午睡过后的学习时间。
姜楚在前厅给孩子们分发礼物,祁昉则是去了院长办公室,找孙妈妈商讨捐款事宜。
等讨论结束,孩子们已经拉着姜楚做起了游戏。
“姐姐,我点了你的xue,就不可以动了哦。”
姜楚蹲在椅子边,伸手捡蜡笔的动作僵住,只能等着本队的小朋友帮忙解xue。
院子里哄闹成一团,缩在角落的姜楚腿都蹲麻了,刚想着小孩子忘性大,她起身也不会有人记得,那边的小男生就高声提醒:“姐姐,不能动哦!”
……好吧,偷偷摸摸的自救失败。
头顶忽地落下一片阴影,姜楚说:“来救我了吗?”
“嗯,解。”
姜楚愣住,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小腿一软,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地将人捞起,抱到了桌上:“腿怎么了?”
“没事。”
祁昉以为她摔破了皮,盯了两秒,问姜楚能不能卷起裤腿看一下伤口,后方突如其来的大哭让两人齐齐回头。
姜楚要下来,被祁昉扶住腰侧按了回去:“坐好,我去看。”
大一点的男生奔跑中不小心踩碎了小女孩的蜡笔。
小女孩指着地上混作一团的粉与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偏偏小胖墩还皱着眉头跟小大人似的:“你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把我的赔给你。”
哭声小了些,小胖墩迅速摸了两根蜡笔还了回来:“给你,新的,我没用过的。”
小女生哑着嗓子:“可、可我的蜡笔套是粉色的,你的是黑色的,我就想要原来的那个呜哇——”
哭得更大声了,院长妈妈牵着小女孩去旁边哄了,小男孩撅着嘴站在原地。
“在想什么?”
“我已经道过歉了,蜡笔也赔她了,她为什么还要哭?”
祁昉问:“你现在想要怎么样呢?”
“不想让她哭了。”小胖墩用衣袖胡乱擦了两把眼泪,“小蕊她嗓子不好,再哭的话会更哑,难受。”
“蜡笔没有办法复原,也许你可以从别的方法让她开心。”
“什么办法?”
祁昉看向桌面上平铺的荷花油画:“小蕊喜欢画画,你可以陪她一起画,或者夸夸她的画,真心的赞美也许会让她的心情变好。”
“谢谢哥哥,我去试试!”
小朋友一溜烟地跑了,祁昉起身,姜楚双手背后一副抓到现行的样子:“看祁老师轻车熟路的模样,好像经常这么做?”
他快步上前扶她:“腿不难受了?”
“如果现在夸一句腿脚便利、宛若踩着风火轮,或许会更有效。”
祁昉嘴角上扬,模仿她的语气:“看来姜老师漏听了关键字,我说的是真心的赞美。”
“从前总学不会与别人正常相处,是一位长辈告诉我,真心的夸奖会传递真切的喜欢和善意,可以拉近和她的相处距离。因为平常很少用得到,所以显得词汇贫乏,没有水准。”
“但,夸奖是真心的,想与你熟悉、拉近距离也是真心的。”
风从背后涌来,将他的话吹得模糊:“现在没有办法请教那位长辈,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十九年的距离,该怎么拉近。”
“或者说,被单方面惦记的久别重逢,怎么样才可以被月亮听到。”
许愿结束的那晚,他独自返回了荒山。
月光穿过交错的枝桠,红得灼眼的布条在一众褪了颜色的系绳中十分突出。
他从树上取下,想起姜楚说的“被看了就不会灵验”,在风口站了许久才忍住,将布条叠好装进口袋。
半山腰,晚风一下又一下地敲击耳膜,私心压过一切,祁昉还是停住了脚步。
他不想姜楚留有遗憾,与其信天,倒不如他来帮她实现愿望。
布条。一道又一道地小心展开,黑色墨迹晕染,娟秀舒展的笔画映入眼帘——
「祁昉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