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Chapter16
今晚男宾客并不少,可陈不周在一众宾客之中仍然是最高的那个,与其说是保镖,他身材比例好的更像是从国际T台走下的模特。
不过短短片刻,就又有位富家小姐上前了一步,问他的联系方式。
而他略微耽搁了一会,留下警署防诈骗电话后很快跟了上来。
盛夏里听见了什么话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瞳孔黑得冷淡,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她的脸,冷漠的唇角湮灭在半昏半昧的阴影里。
见盛夏里没动,跟上来的陈不周也停在原地,两人站在走廊拐角处静静地听着拐角走廊处陌生人的对话。
男人充满讽刺嘲笑意味的声音传来:“女人不都是这样,随随便便送她们几个包几件首饰,别说追上了——连上都轻轻松松。”
“——你在说什么?!”
一道不敢置信的女声响起。
那女人清清楚楚听见了他的这后半句话,因此声音发着抖,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了眼前人似的问:“阿杨,你在说什么?!”
而那个叫阿杨的男人漫不经心的,可能连头都没有擡一下,不在乎新女友的心情,他懒洋洋地回她,敷衍至极地说了句别闹。
“我说你们女人,也该少看点美妆杂志奢侈品杂志了,偶尔也了解了解股票车子之类的,否则头发长见识短的,也和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像是讽刺性地提问,“哦?那你知道我前两天刚提的那辆限量款摩托是哪个品牌的?你可不要说你没见过,我昨晚才刚展示过那辆车。”
“还是不知?给你们一个提示,北美高端品牌,第一个字母是I——”
“猜不出来吧?”
盛夏里脚步在走廊拐弯处停顿了片刻,擡脚,走入。
一听声音,她便认出说话的人是谁。
当盛夏里慢悠悠走进所有人的视线内时,江杨用大发慈悲的口吻在说道:“你明明都看过那辆车了,却连名字都叫不上,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我告诉你吧,那是英国著名赛车手——”
“Insheene——”
某道冷清疏离的声音打断他。
盛夏里微微擡了擡眉梢,冷不丁打断他,“北美高端摩托车品牌In为纪念英国著名赛车手Barrysheene而推出的限量款超跑Insheene——
我说的没错吧?”
众人转过头,就看见微冷着的一张脸,传言中纤细脆弱的千金小姐神色冷漠地站定在他们面前,瞳孔颜色很深,正用一种很有礼貌的、缓缓的语气在说话。
江杨也看向声音来源,触及那张脸。
他愣住。
他脸上就明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字——“怎么可能?女人怎么可能会了解这个”。
盛夏里模样看着干净清冷,由于心理原因,她身材也比同龄人瘦削不少,可这并不代表她这两年活成了病秧子。
恰恰相反,她一直健康且全面地发展着。
赛车、近身格斗、乃至是射击——她都在国外专门学过,请的老师也全是世界级各大赛场顶尖人物。
盛夏里看向一年前手下败将。
她对了解各大品牌并没有半分兴趣,之所以能回答得上来,只是因为她一年前在摩托车俱乐部时偶然间听人说过一耳朵。
对于其他人来说转瞬即忘的事情,却能被她当场记牢。
显然,“手下败将”本人也还没忘记一年前盛夏里带给他的那种屈辱——他那时为了追上她超过她,不惜在转弯的时候提起车速,最终落了一个人车皆翻的下场。
在现场救援队的救护下进行了简单急救后,他又被转去了医院检查,最后查出多处骨折以及轻微脑震荡。
因为这事,江杨在他们国外留学生圈子已经算是丢尽了脸面,被家里人听见风声后更是训斥了一顿并猛削了零花钱。
江杨也觉得委屈,这也不怪他狂妄自大。
看着这张白嫩干净的少女脸,谁能想象得出来她在职业赛车场上也毫不逊色?更别提他们业余的了。
谁能想象得到就在一年前。
才十八岁的少女头戴纯黑色头盔,长腿窄腰,一身深黑掐着亮银色的赛车服,附身贴着漆亮机车疾驰而过的时候比在场所有男性都要吸睛夺目,所过之处席卷着观众们热情的狂欢声尖叫声,可以说哪有擂鼓轰鸣般的引擎声一闪而过,那儿的观众席就奔腾澎湃——
一场比赛竟抢了那晚所有男人的风头。
她摘下头盔的一刹那,皮肤白的干净,眼瞳黑白分明,像棵清冷带劲不服输的小白杨,澄亮干净的眼眸里有意气风发到迫人的少年气。
巴瑟斯特全景山山顶为她扑簌簌落下一片雪,雪白一片,映照出她清亮的素颜。
盛夏里虽然仍是没笑,可眼底流露着那份清傲却不是假的。
而那分少年气至今仍未湮灭。
以至于今天,她会这样勇敢而大胆地站出来为另一个女仔说话。
吊灯细碎如钻石浮华的光落在她眼睛里,光芒干净纯粹。
像孤单且炽热的恒星。
只一眼,让人莫名感触到一种包含着无限勇气的、永恒不灭的生命感。
江杨越想越愤懑,想发火却又不能发。
他当初敢提出赌约,肯定就是因为这张漂亮无害的脸鬼迷了心窍。他现在才认识到,有些人看着像花瓶,内里其实是黑寡妇。
盛夏里神色没变,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他扭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盛夏里毫无波动地一字一句说:“去年七月十四日,晴。澳大利亚巴瑟斯特全景山赛道,现场总共有二十六位赛车手………而你当时说,‘我要是输给你我不但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还会面对在场所有观众,告诉大家我江杨在这赛场上还比不过一个十八岁小姑娘。’——哦对了,你那时穿着Yaaha亮黄色赛车服,车头是46号标志,还要我说的更加详细一点吗?”
江杨瞠目结舌:“你——”
她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难不成每天还会写日记记录一天发生了什么?
可就算是记日记也不可能一字不差地完整写下他们的聊天内容吧?谁还能记住那些数字?
“我的大脑就是摄像机。”
盛夏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不用说了。”江杨咬着牙,别过脸说,“我们的确是见过,我没你记性好,刚刚没认出来。”
现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嬉笑声消弭,寂静到有些可怕。
一个富家公子哥站出来缓和气氛,笑着说,“不过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只知道买那些漂亮无用的奢侈品,满世界出去玩。哪像我们一年都得进公司上班。”
盛夏里轻轻瞥向他,声音静缓内敛:“这么说,如果换做你妹妹入驻公司把持家业,而你自由潇洒,你会更快乐些?”
“你——?!”
江杨皱起眉,冷笑问:“你在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她哪里学过什么商业,一个黄毛丫头只知道玩玩乐乐而已,书都没有读过多少。”
“是吗?”盛夏里出声。
盛夏里静静地站在那,五官被珠光灯光细细描摹镌刻着,皮肤是灯光都无法渲染的冷白,被构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有人在偷偷问:“她是谁啊?”
“这你都不知?她是刚从国外进修回来没多久,全名叫盛夏里,她爷爷是盛氏国际银行的董事长,家里集团叫盛世集团,未来这一切都是要交到她手上的。”
“她不是被当做富家千金养大的,而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
盛夏里偏过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公子哥,目光并不锐利,却有种安静的仿佛能将一切都看透的洞察感。
她出声:“为什么明明经过填鸭式教育,你却一无所知得像个白目?”
填鸭——
为加快北京鸭的生长,缩短喂养期限,饲养员在喂养上采取硬填,人工强制给食。而这种人工强制给食喂养的鸭叫做“北京填鸭”。
她说话语气很平和,不会让人感觉到尖锐,很有气质,也很有家教:“我记得你父母之前把你送到了国外镀金,为什么镀完一趟金回来还是和钢厂里的废铜烂铁没什么两样。这么的——败絮其外。”
在场的纨绔少爷目瞪口呆。
陈不周却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有点想笑的意思,显然是被盛夏里一连串的话惹笑了。
浮华灯光里,盛夏里像是笼罩在光中,遍身璀璨,吊带裙因为她的动作清浅地摇动,和她本人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盛夏里刻意不笑时疏离感很强,表情越少越好看,像是从话本里走出的冷面千金。
只不过她即便有微许皱眉,却还保留着自幼培养起的优雅礼仪,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和人寒暄似的。
昏昧的灯影吻着她的每一寸发丝,站在她身后的陈不周停顿了一小会,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很勇敢,并且无畏,压根不会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那些旁人状似无意的诋毁或是赞美、那些男生互相传递的目光中的各种意味,都构不成千分之一的盛夏里。
而江杨身旁面露怒容、眼中还带着闪闪泪光的女孩子扫向盛夏里一眼,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盛夏里顿了一下,大概是她不大擅长安慰人,也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这个眼泪流得像是水龙头一样的女仔。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静静地伸出手。手腕纤细,白皙的手心内妥帖地躺着一块干净手帕,“擦擦吧。”
女仔接过手帕,朝盛夏里笑了一下,而后脸一抹,比京剧变脸还快地朝身后的前男友大骂了一句:“人渣!是我甩了你!”
说完,她就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了。
盛夏里微微一笑,笑得不大明显。
但她总是这样浅浅的笑,仿佛她的情绪都是清浅的、受到过控制管理的,或许她永远不会失态。
但只是这么一点微乎其微的笑,就让她那张冷漠梳理的冷冰冰的脸鲜活生动起来。
有点乖,像其他十八九岁的女仔一样。
“你,你——”
男人伸出手指,指着盛夏里的脸。
盛夏里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就被人挡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