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江广

◎推官的作用。◎

江广的媳妇终于在逃荒的路上饿死,于是便只剩下了他一人，跟着逃荒的人群，晃悠悠进了云土国。

小小几十人的逃荒的队伍里,还有个老大，三日前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云土国接纳难民，到了那里只要肯出工出力,就有饭吃。

于是一群人便硬撑着几天没吃饭的身体,急急忙忙而又晃晃荡荡、连走两天,到了云土国。

其实江广清楚,就算到了地方,就算正如传言所说，出工出力便有饭吃，他怕也是那首先饿死的一个。

人家会种地的、会干活的、有力气的，在这世道终究能找到一个活计，他这种人,盛世尚能混口饭吃，乱世一来，便全然没了活路。

大行王朝还在的年景，他是汨霞城的推官。

什么叫推官？便是那专管查案破案的。衙门里大多是靠那功名或是家世吃饭的人,唯有江广，是靠本事吃饭的。

当了二十年推官,抓到的贼不计其数,那杀人越货穷凶极恶的匪徒亦有不少。大行盛世，需要他这种人。老百姓看不懂什么江山社稷,对他们而言,要紧的无非两件事,一是有吃有喝，二是住的踏实。

若是一县一城，常闹那惯偷恶盗，老百姓便不踏实。所以维护一方治安，推官很重要。

乱世一来，天下大变。那些个或土匪或义军的，占了城首先想到的是当官发财，继而才是百姓的口食。至于闹那匪盗？而今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匪盗了。每天饿死那么多流民，匪盗杀人杀不过老天爷，所以也就不重要了。

以至于江广也就没了活路。

大行王朝垮台后，汨霞城县令倒是没跑，守了半年，直至城中粮草尽绝，最终战死。土匪进得城来，江广便带着妻子跑出城去。

逃荒乞讨，流离失所三年，最终老婆死在了路上。江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的，但就是死不了。

这世上已无念想，但去死也没有必要，无非是活一日是一日。

入得云土国，一群流民霎时间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乱世，有这般景象的城池，着实不多了！

云土国不大，比江广沿途看到的大多数城池都小。但一入城见到的街道繁华，百姓熙熙攘攘的场面，却从未见过。

那些个百姓大多数穿着都不破烂，面色上也不见乱世哀痛。有那卖菜卖粮的，也有那买菜买粮的。居然还有那面馆馄饨馆，如此了得！

带头老大一进城就扑倒在地，喜极而泣：“不走了，不走了！天堂啊！”

众人哄哄闹闹地在这街上逛了片刻，赵虎大将军便来了。

赵虎刚接到城门老头的汇报，说是今日来了十几个流民，问赵将军能不能接纳。

于是赵虎便挎着刀，一步三晃地踏着官步，奔着城门口来了。

他现在经常干着活，干着干着就上瘾了。

自己现在发达了呀！发达了之后，他就特别愿意看到那些个破破烂烂面黄肌瘦的流民来投奔。一想到那些个人来哀求他给条生路，一想到自己有那定人生死的权利，赵虎便更能感觉到自己是个大人物，不得了的大人物。

要不然他虽然是大将军，手底下没几个鸟兵，如何体现他是那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呢？

“吵什么吵，闹什么闹！”赵虎离着八丈远就看到了这帮破烂流民，身上发着恶臭，其中有几个大概再不吃东西就要嗝屁了，顺手递给旁边包子铺两张纸钱，“来一笼素包子，给他们吃！”

别的不说，赵虎现在也不像以前了，成天跟着黄太子钱蕴，不知不觉行事作风也变了。以往见到不顺眼的就喊打喊杀，如今官大了人富了地位高了，便再不会跟这帮要死的流民置气了，甚至还会好心地弄几个包子给他们吃吃。

就看到那些个要饿死的人吃上两口包子后、激动地感激涕零的模样，赵虎便觉得好玩的很，有意思的很。

流民们分到包子，个个狼吞虎咽，虽没吃饱，却也不敢再要，一个个巴巴地看着赵虎。

赵虎自然是要考核一番的。

如今这云土国的“国策”，便是吸引人才。

所以，那种痨病鬼是不要的；行将朽木的老头老太，只能允许他们在城门口乞讨；只有那种能干活、有力气、尤其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才，譬如木匠瓦匠铁匠这种，才受到欢迎。

“都说说，自己会干嘛？”赵虎大大咧咧地道。

“会种地，会种地！”七八个人一齐开口。

赵虎撇撇嘴：永远是会种地的最多！

那种拖家带口有儿有女的来，会种地能过日子的，是能分到田的。像这种流民则不行，分不到。

这种人只能给别人干活，不能把田给他们种。他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种地肯定不上心，一年后云土国不一定能收到租子。

这也是云土国三个臭皮匠定下的“国策”。

“会种地的，去城门口，找老吴！”赵虎摆摆手，“给人家种地，一天给两顿饭。”

云土国也有那相对“有钱”的人，譬如赵虎自己，便有几十上百亩的良田，他自己肯定不会种，所以就养这些个流民给自己种地，自己吃现成的，便宜划算。

“其他人呢？都会什么？”赵虎又问。

“我识字！”一个男人说。

“识字有个屁用！”赵虎最不待见读书人，但他也不笨，这世道识字的少，眼珠一转，“你也去找老吴，你管记账！给五十个流民记账，每天干了多少，要有记录！”

这可是个肥差！那男人立刻就美滋滋地扭头就去找老吴。

江广一听，忙道：“大人，我也识字！”

“晚了！”赵虎骂道，“妈的，识字的一个就够了，要那么多有啥用？！”

江广恨死自己了，怎么没早说呢！

“还有呢？”

“我会裁缝。”一个女子说。

“去二街找孙大娘。”赵虎道。

“我会打铁。”

“去大街铁匠铺，找周太爷。”

赵虎心里美啊，裁缝，铁匠，这都属于“人才”的范畴，这些黄太子都是会记功的！

云土国目前还在“吸纳”的阶段，据钱蕴估计，还能容纳那上千人没啥问题。

满了之后呢？

三个臭皮匠曾经偷偷商量过：满了之后，他们就要开疆辟土了。

渐渐地，周围的人都走了，就剩下那江广一人了。

赵虎斜眼看他：“你呢？这么大人了，除了识字，没别的会的了？种地也不会？”

江广确实不会种地，从来没种过地。

“我----我以前是个推官。”江广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老本行。

“啥叫推官？”赵虎问。

“就是-----断案的。”江广心里没底，如今这世道，这种人八成是不值钱的。

赵虎听懂了，紧接着就开始思索：断案的？这个算是“人才”还是“高级人才”？

云土国缺不缺断案的？

你别说，还真缺！

自打黄太子开始“招贤纳士”之后，云土国人就多了起来，人一多，出的事就多。

那帮外来的人，总以为黄太子是什么“仁义之君”，所以屁大点事都要来“喊冤叫屈”，好像真能给他们做主似的！

以往遇到这种，赵虎出马，都是骂一顿，赶走了事。

赵虎不忘初心：他们从当年造反到如今占据一城称王称霸，是为了当官发财！不是真的为民做主的！

所以为老百姓做的一切都是“做样子”而已，为的是将来收租。

可是越来越多的老百姓来“喊冤”，每天听着确实烦人，还不好打。

如今来了个会断案的，是否能派上用场？

“你跟我走！”赵虎略一思忖，便喊过江广，朝着皇宫走去。

一进皇宫，再带着江广进得皇宫大殿，赵虎就开始嚷嚷起来：“皇上，皇上，我今儿找到了个高级人才！”

赵虎此举当然是邀功，那黄太子和钱蕴正在“作诗”，一听这话都擡头看他。

黄太子问：“什么人才？”

“推官！”赵虎刚刚学会一个新名词就开始炫耀。

黄太子一愣：“啥叫推官？”

钱蕴不能辱了读书人的名头，忙解释道：“就是专门破案的。”

黄太子从小就喜欢听戏看戏啊，那戏文上，经常讲那些个青天大老爷断案如何高明，所以一听这立马就来了兴致：“哪儿呢？我看看！”

赵虎忙把江广推到身前：“就是他！”

江广一靠近，黄太子和钱蕴立刻就皱了眉头：这什么推官，什么人才！一身臭味，分明是个流民！

江广是聪明人，推官最擅长见人脸色猜人心理，知道此时又有变化，忙道：“皇上！我以前做了二十年推官，断了无数案件，望皇上给个机会！”

黄太子嘬了嘬牙花：“你先去找太监，洗个澡，换身衣服！”

“是！”

假太监上前带江广去洗澡。

黄太子问赵虎：“他真会断案？”

赵虎此刻有点虚了：“他说他会。”

“你怎么看？”黄太子又问钱蕴。

“简单啊！”钱蕴说，“找个案子让他断就是了！”

“是啊！”黄太子哈哈大笑，“今日门外可有喊冤的？”

“日日都有。”赵虎道。

“随便弄个来，让他断！”黄太子好似又回到了以前看戏文的场景，“那什么，之前不是有个审案大堂吗？快收拾出来，我们一会儿一起去看他断案。”

............

收拾好了大堂，敲了三回鼓，赵虎又叫来了十个卫兵，让他们站在大堂两侧喊：“威武！”

云土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升堂断案。

江广此刻已然洗过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

黄太子、赵虎、钱蕴三人各自搬了张椅子在旁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