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朱黑
◎《筒子拳》◎
朱黑觉得,自己这辈子活不出什么大名堂了。
什么叫大名堂？男人的大名堂，就是花了娶老婆生孩子的钱后，还有闲钱来干点事,比如买个铺子开个酒肆，比如买上十亩地雇上几个雇农，再比如走南闯北地去做皮毛生意。
儿时的朱黑，是有大梦想的：攒钱,攒钱娶老婆生孩子,然后再攒钱,干出点名堂来！
朱黑攒钱攒到了三十岁,娶了老婆生了娃。
原想着,家有了，接下来就是闯出名堂的时候，谁成想，老爹死了。
老爹是喝酒喝死的，不得不说,老爹死得不是时候，他死在了朱黑最没钱的时候。
办丧事要花钱，于是朱黑便借了高利贷。借二两银子给老爹办丧事，但一年后要还四两。
朱黑一年攒不出四两银子,只能攒二两。于是过了一年，还了二两,还欠二两。那么欠的二两也要利滚利啊！第三年还是要还四两！第三年朱黑又攒了二两,还了二两还欠二两，于是第四年还是要还四两......
所以说,从朱黑的三十岁到三十六岁,六年,每天起早贪黑幸辛苦苦地赚钱攒钱，结果就是永远欠别人二两银子。
原以为还到天荒地老也还不完，谁知道三十六岁那年，放他贷的那人死了。
怎么死的？大行王朝垮了台，那些对放贷人恨之入骨的借钱人，冲到他家抢了他的钱占了他的房夺了他的三个老婆，最后用砖头砸死了他。
朱黑没有去干，主要是他胆子小。但不管怎么说，他欠的二两银子不用还了。
朱黑对老天爷感恩戴德。
大行王朝一垮台，星罗城就被土匪占了。
土匪杀了好多人，但朱黑没事。一来他家里穷得叮当响，二来他老婆长得丑陋无比。凭着这两点，土匪就不会找他麻烦。
再后来，土匪被宋天师给打跑了。
宋天师是个道士，当年大行王朝还在的时候，他就在星罗城传道，有个道观。他那个道叫“内一道”，讲究的是“不修外而修内，内圣而外不王”。
星罗城很多人信这个，包括朱黑的老婆，也是内一道的教徒。
土匪乱杀人，自己也死人。等到土匪死到一定数量了，宋天师带着一众教徒揭竿而起，把土匪赶跑，宋天师变成了宋城主。
内圣不圣的不知道，反正外是王了。
高级教徒纷纷变成了星罗城的高官，但是朱黑却没这个福气。
朱黑老婆虽说也是个教徒，但属于那种最低级的教徒，折腾到最后，啥实惠也没捞着。
朱黑埋怨他老婆：“你咋没混成一个高级教徒呢？你要是混成了，咱家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老婆嚷嚷道：“男弟子才能当高级教徒，女弟子当不成。”
朱黑不信：“你看人家王老二家的二媳妇，不是混成高级教徒了？”
他老婆说：“那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就能当高级教徒？”
“对咧！”他老婆说，“宋天师说，长得越好看的女子，慧根越高，可以优先提拔成高级教徒。”
朱黑闻言也只能没辙，自己老婆天生不好看，他觉得天生的东西，就怪不了别人。
大行王朝垮台后，朱黑虽然不再欠二两银子了，但同时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多大指望了。
天下大乱，首先他出门做生意的路就断了。出门做生意的路断了，就肯定发不了什么财了，更别提原先的开酒肆、买田地的计划了。
所以，朱黑只能干老本行。
他爷爷年轻时就是干这一行的，他爹年轻时也是干这一行的，朱黑从十八岁开始也一直干这一行。
这一行，天下少有。
他们朱家，祖祖辈辈都住在星罗城，有一套祖传的拳法，叫“筒子拳”。
据说是他太爷爷那辈，上山砍柴，捡到的一本拳法。
好在太爷爷识字，回家没事做就开始研究，越研究越觉得好玩。星罗城有那练武的，大概也知道，一般拳法讲究的是腰马合一，然后练架子，练套路。
但是这个《筒子拳》不一样，它主要是教人练眼力的！
譬如对方摆了个什么架势，你立刻就能知道，他下一步要打你哪儿。练习得熟练了，甚至还能在打斗中预判，瞬息万变，你通过一双招子都能掌握！
太爷爷练了几年，然后就琢磨着怎样靠这个赚钱。
开武馆？
那不可能！
开武馆的都是真正有功夫的！人家光马步就扎了几十年，一拳实实在在地打到你身上，你立时就要吐血！
他们这个《筒子拳》算啥？投机取巧罢了。
所以太爷爷觉得，这个属于假武功，不是真武功。
太爷爷琢磨了几年没琢磨出来，一日跟邻居老吴一说，老吴聪明呀，立刻就知道了赚钱的法门！
次日，老吴就在星罗城二街上摆了个擂台，让朱黑他太爷爷上擂台打擂，两文钱打一场。
你以为就靠这个两文钱赚钱？根本不是！
他们其实是骗人。
你还别说，练了几年的《筒子拳》，一般人还真打不过朱黑他太爷爷。但是偏有那少爷模样的人，想在好看的姑娘面前露一手，他们赚的就是这个服务的钱：我可以故意输给你一场，你要私底下先给我多少钱。
这个才是大头！
星罗城是个大城，里面住了足有数万人。而且星罗城背靠山林，之所以叫星罗城，是因为据说在星罗城的山林之中，夜晚能看到大行王朝最美的星空。
所以常年会有来此游山玩水的公子美女。
你想想，那些个浪荡公子为了哄骗女孩子的芳心，在擂台上实实在在、潇潇洒洒地赢一场，那多带劲！
这个生意比种地划算，所以打朱黑太爷爷那辈起，就不种地了。
一开始，是有那正经武馆的人看不下去的，想来踢馆。
但是老吴真是聪明，私底下把城里武馆都打点好了，而且互通有无：若是在擂台上遇见那真想学功夫的，就把他们推荐到你家武馆来，你自收学费。
所以，这就变成了一个长久生意。
长久到传了四代人，一直传到朱黑这一辈。
当年的老吴，也变成了老吴的孙子，当然，如今还叫老吴。
但不管传到哪一辈，太爷爷告诉爷爷，爷爷告诉老爹，老爹告诉朱黑，朱黑将来还要告诉他儿子的，是同一句话“咱家这个《筒子拳》，是骗人假功夫，千万不能当真。真哪天遇到那武林高手，立马跪地求饶，保住性命。”
这话就像是个祖训，不能违反。
但实际上传了四代人，也从来没遇到过什么武林高手，所以这话也属于空话。
土匪在的时候，还干不了。因为土匪杀人，老百姓没钱，没人打擂，也没人看打擂了。
宋天师上位后，情况有所好转，星罗城慢慢又繁华了起来，朱黑才能重操旧业。
只不过大行王朝垮台之后，来打擂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些个背地里塞钱露脸的公子哥也越来越少了，朱黑原先一年除去吃喝还能攒二两银子，如今赚的钱连吃喝也比以前勉强了很多。
好在老婆儿子在家还能织布，赚点吃的喝的。
这天明显是个好兆头，刚过完年，星罗城开了春，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老吴拉着朱黑一大早就摆起了摊子。
有那些个过年上街看热闹的，也有周边城镇来星罗城游玩的游客，还有那乱世天下逃荒逃到星罗城的灾民，里里外外把打擂摊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朱黑上得台来，先摆了个架势，扎了个马步。
这些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马步不能扎得太好，就是要松松垮垮，才有那不长眼的以为朱黑好欺负，上台来打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