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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萧珩一直没吭声。

在人群中看到的这一幕幕格外荒谬,可荒谬之余又在情理之中。

梦中那位心思深沉,将阴暗的内心完全掩藏,背靠他的支持最终登上皇位,却在登基之日命人将他推入冰湖致死的太子殿下,竟就这么死了。

死状惨烈,叫人一时无言。

而曾经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要与齐国决一死战的秦王萧肃,究竟是否还值得信任,更无从确定。

萧珩默默看向梁帝。

父皇的这句话看似平常,可在他听来却饱含深意。

是提醒,是警告。

更像是行刑前的宣判。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梁帝亦微微侧目,视线自他面前掠过,又划向其他几位皇子,最终落回原处看向趴在地上的萧肃。

“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萧肃低着头,本就形容狼狈,如此便更加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自然也无法分辨他究竟在想什么。

稍稍愣了片刻,他才闷声道:“是,父皇。”

大队人马继续往前。

萧珩本能地注意着被梁帝要求继续在最前方领路的那位。

不愧是自小便以冷静自持闻名的四皇子,即便到了今日这番境地,他在短暂的慌乱后亦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也不知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因脑中已有了别的计较。

前方几人策马扬鞭,速度很快。

萧珩并不想在这时候冒头,自然行得慢些,正自愣神,就听一旁传来康亲王萧宁压低了的声音:“六弟心情不佳?”

“什么?”萧珩一时有些没能反应。

对方却叹息一声,作恍然大悟状:“其实心情不佳也正常,自己的胞兄就在眼前惨死,即便平日里关系再不好也难免不忍。”

“兔死狗烹。”

萧宁控制着坐下马儿与他靠近些,擡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不过不是本王多嘴,他虽是你兄长,可你方才也听到了。”

“他这人性格乖戾心狠手辣,行事亦毫无下限,实在死有余辜。”

“你将他当作至亲,他却一心觉得你抢走了父皇和贵妃的宠爱。”

“都说长兄如父,他比你大那么多,又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这在宫中本十分难得。”

“本王瞧你从前对他颇多依赖,是十分亲近的。”

“可谁曾想他竟在你还那么小的时候,便数次想过要取你性命?”

萧宁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咱们兄弟,可能的确无法如寻常人家那般和睦,泼天的权势就在眼前,为了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总免不了争斗。”

“什么真情实意推心置腹的情感,身处皇家,这些都太难遇见。”

“但即便如此,他如今的行径也还是过分丧心病狂。”

“尤其此事还涉及与齐国的纷争,他若不死,往后还不知会再闯出多大的祸。”

这劝解人的事,萧宁能力有限,几句之后便最后总结。

“逝者已矣,你没必要因他而影响自己的心情。”

“这样的胞兄,有还不如没有。”

萧珩听着他在耳畔絮叨。

方才看着萧衍惨死,他的心情虽无不忍,却也难免复杂。

与萧宁所想不同,自从在那场大梦中醒来,萧衍早已不再是他最亲近的长兄,而是利用他欺骗他,最终害他凄惨身亡的生死仇敌。

冰湖的水寒若刺骨,瞬间灌满口鼻的水极具压迫。

他曾用尽全身的力气奋起挣扎,虽饮了酒神志有些不清,可在发觉不对时已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绑在身上的巨大石块下坠力太大,偏他的腿还带了残疾。

无能为力,唯有绝望地等待死亡。

那种难以言说的窒息让他铭记于心,永世难忘。

恨意到达顶点,因此在看到此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丧命时,倒有了片刻的茫然。

那个高高在上,永远胸有成竹,将他玩弄于股掌的人,就这么死了。

身首分离,连最后一句话都未能说完,就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而动手杀他的,则是从前除萧珩之外对他最衷心的人。

岂非荒唐?

萧宁一番滔滔不绝之后半天没得到回应,难得有些尴尬:“不是,六弟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这样显得本王很奇怪。”

萧珩自沉思中回神,闻言终于扭头看他一眼:“五皇兄多虑了。”

“对,”萧宁下意识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你不被他影响就对……”

剩下的话并未说完,就听到萧珩已接着道:“因为本王就算此刻跟你说话,你也显得很奇怪。”

“……”萧宁瞪着个眼睛,没懂,“什么意思?哪里奇怪?”

萧珩稍稍擡了擡下巴向他示意:“你自己瞧瞧旁人,再看看你,所有人都在紧随四皇兄,力争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前方的齐人。”

“唯有你,慢慢晃悠也就罢了,还一直拉着本王不知在念叨什么。”

“你没发现吗?”萧珩无奈地看他,“父皇都已往回看了两三次了。”

伴随着萧宁不敢置信的一声“啊”,在前方策马的梁帝果然又往后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萧宁连忙闭嘴,拉了一把萧珩同时扬鞭,赶紧跟上。

山谷之中的路看不见尽头。

往往行至跟前才豁然开朗。

众人也不知又行了多久,忽而隐隐听到人声。

在最前方的萧肃几乎瞬间浑身紧绷,勒住缰绳:“父皇,他们似乎还没走远。”

他有些迟疑地往后退了两步。

“齐人奸猾,他们自方才混乱起时便已逃窜,这许久却仍未离开,恐怕其中有诈。”

“先前走到半途时他们便曾有过埋伏,这点王大人和吴大人一路追击,自然也是知道的。”

“此刻搞不好又是什么诱敌深入之计。”

萧肃在马上躬身:“父皇龙体尊贵,此处又有京城卫队在,不然您便别过去了?”

“这冲锋陷阵的事,还是交给他们去办吧。”

梁帝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他一眼,迟迟未曾开口。

他不吭声,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而不远处隐隐传来的声响则越发清晰。

两相对比,气氛变得异常古怪。

直到萧肃都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才见不远处的梁帝轻哼了一声。

“你倒是想得周到,可朕并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君主。”

“年轻时,朕也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过来的,还不至于那般胆怯无能,被几名闯入我大梁的小小毛贼吓得不敢靠近。”

梁帝说罢,却又像是想到什么。

“不过你说这话倒是提醒了朕。”

他朝旁招了招手:“四皇子一早便受了伤,方才又受了惊吓,还坚持在前领路将咱们带到此处,已十分不易。”

“王斌、吴尤。”

话音落下,紧随其后的二人很快上前:“臣在。”

梁帝坐在马背上,视线缓缓眺望远方,口中则对他们说道:“一会儿怕是少不得兵戎相见,届时朕未必能顾得上。”

“四皇子便交由你们保护,务必守他安全,确保万无一失。”

萧肃神色难辨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大梁武艺最高强的二人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还想开口,梁帝却显然不愿再听。

手中长剑出鞘,帝王声音低沉。

“诸位将士,随朕迎敌。”

不过一个拐弯的距离,大群齐人在此正奋力苦战。

其实不仅仅只是齐人,便是他们之前花钱雇佣的护卫亦死伤惨重,却进退两难。

为首的齐人脸色难看,他的马早已摔倒在地,根本无法重新起身。

到处是战马的哀鸣和众人的惨嚎,鲜血与腥湿的土地混在一处,在加上方才迎面泼来的不明液体。

热气的蒸腾下散发出阵阵恶臭,叫他心中烦躁而狂暴。

早前常挂于脸上的,轻描淡写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癫狂的愤怒和极致的面目狰狞。

“究竟是谁设下机关,竟如此狠辣!”

“拌马绳也就罢了,下方还铺上湿滑的泥浆,是生怕咱们不摔倒,且摔倒之后就是钢齿在下招呼,还有铁板夹人,这是哪个疯子的手笔!”

“都说我齐人狡猾,梁国人天天以君子自居,这就是他们的君子之道?要论奸诈,本王对此都甘拜下风!”

“他们甚至还利用拌马绳牵动弓弩……”

“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可即便是元宵夜的暗箭飞射,也不如此刻这安排恶毒!”

他骂完这边,又忍不住骂那边:“你们是蠢货吗?连逃跑都不会,本王要你们还有何用?”

“此番潜入大梁,已是本王最后的机会,结果都被你们给毁了!”

“就算速度太快,你们的眼睛也是瞎的吗?”

“在前方之人已发生意外时,竟还一个个前赴后继,愣是将局面闹至现下这模样!”

他气急败坏地粗喘着,擡手用力拎起身边一个齐人。

“区区陷阱机关,就将你们打得如同落水狗般狼狈,若再不快些起来,等待咱们的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快啊!你们还在做什么!”

他双目赤红,声音都变了调:“梁国那个四皇子好不容易给咱们争取到的时间,全被你们给浪费了!蠢货!饭桶!一群没用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