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怕余七姑娘,但是却怕她那个爱女如命的爹。
而且不光如此,她父亲虽然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朝中一品大员,可这余尚书的夫人却是已故的太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儿,倘若真论起来,还能唤陛下一声表兄。到时万一余家真的因这小丫头的一句话就将此事告到陛下那儿去,执意要让陛下替她出头,那恐怕就连她父亲都要被陛下申斥几句。
“非亲非故又如何?我只是见不得有些人心思丑陋,专戳别人痛处,以此来擡高自己,自觉有多优越罢了。”小丫头年纪小,但却也因此更直白通透,一番话说得一针见血,将刘嫣的心思赤裸裸地暴露于人前。
她说得不错,陛下传胪那日,她本没兴趣去凑那个热闹的。想着不过就是个状元罢了,再熬个几十年兴许都不一定做到她父亲那个位置,有什么可追捧的。
但没想到,那日她正巧打算去东都最有名的那家铺子里挑胭脂,一出门便瞧见了骑在红鬃马上的那人。一瞬间她才突然明白,为何那些人要如此争先恐后地去看。
她几乎是立刻便让人去打探了,可得到的消息却是他已经娶妻,且那妇人貌丑无盐,丝毫不能与她相比。
她本应该就此歇了心思,但一想到那妇人比不上自己分毫却能成为他的夫人,心里就一阵阵地难受。最后,她几乎是顺理成章地动了本不该动的心思。
她大着胆子同父亲说她想让那状元郎休妻,而后入赘他们刘家。
本以为父亲会拒绝,毕竟姐姐已是二皇子妃,按理说再怎么样她也应当嫁个世代簪璎的世家子弟。可没想到,父亲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对她说:“你若执意如此,那此事为父可以依你,只是到底能不能说动他休妻入赘,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意思就是说他不会出手帮她,但也不会阻拦。
而这样的结果,已足以让她喜不自胜。
所以听下人说打探到那妇人收了府尹次子周岁生辰宴到请帖时,她便打定了主意要来。为的就是找机会好好奚落她一番,最好能让她不堪受辱,醒悟自己配不上魏琛、自请下堂。
毕竟那些没有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妇,应当都是性子软弱可欺、没什么骨气的,估计她三言两语也就能把她说得羞愧难当了。
可没想到,半路竟碰上余七这么一块绊脚石。
刘嫣原本白皙的一张小脸气得涨红,犹豫片刻,她狠心咬了咬牙,依旧语气不善道:“余七,你要告便尽管去告,我既没有说你也没有动你一根手指头,我说她生得丑也不过是陈述事实,只是想好言相劝罢了。这些今日在场的姊妹们都瞧见了,你即便是告到御前陛下也没理由对我如何。”
因着周成康攀附的是许国公,故而今日请来的大多自然都是二皇子一派的人,再者便是如余家、崔家这般至今中立的。
听刘嫣这么一说,那些人自然是向着她说话,顿时跟着附和道:“就是,我们都可以作证,刘姐姐不过是说了实话,什么时候说实话都要被人如此责难了?”
“余七姑娘,你可不要太欺负人,看刘姐姐不顺眼就跑到余大人那里随口污蔑……”
“是啊,实情如何,我们可都看见了……”
那几个姑娘七嘴八舌的附和瞬间让情势扭转了过来,余七姑娘眼看着她们颠倒黑白却无可奈何,险些气哭。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瘪着嘴,眼睛都气红了,阿芸看得心里又疼又暖。
她们不过萍水相逢,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这小姑娘便如此护着她,实在是太过难得。
她一把扯住了同样想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的崔云落,缓缓走到刘嫣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刘嫣以为她是畏惧了,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想出来向自己赔罪,眼底的轻蔑越发鲜明。
不曾想,阿芸柔声开口,却道:“我不知刘姑娘是否是出于好心,不过民妇深知自己的容色不及诸位姑娘十之一二乃是事实。但许是民妇自幼长于乡野,不懂东都的规矩,所以只知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的道理,却并不知在东都倘若旁人有什么不足都理当当着众人的面‘好心提醒’才是正经礼仪,也不知道东都对女子对相貌要求如此之高,是个只准许美人出生的地界儿。怨不得我生于乡野,到如今才有机会来东都长长见识。先前险些误会了刘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说完,不等刘嫣搭话,她突然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地道:“哦,对了。既然方才姑娘如此善心地提醒于我,那我合该回礼才是——姑娘虽然颊边生了颗媒婆痣,但也不必过于自卑,这在我们那儿会被人夸生得喜庆呢;还有,姑娘生了一对招风耳,这倒也没什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可看作是姑娘灵惠的象征;还有……”
“你,你给我住嘴!”不等阿芸说完,刘嫣几乎是尖叫着厉声喝止了她。
她脸色变得青黑,有如锅底一般,扬起手臂便要冲上前去。
然而预想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她的手腕反而在半空中被阿芸紧紧攥住,攥得她腕骨都有些发疼。
偏这贼妇还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问:“刘姑娘,你怎么突然如此气恼,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或者……我方才这‘礼’回得还不够吗?”
注:“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出自《论语·卫灵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