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三合一)
这几日魏家人都沉浸在魏宗醒来的喜悦中,倒是没什么人察觉魏琛和姜芸两人之间的异样。
只明芷那小丫头心思细腻,看出了一点不寻常。
往日里都是小叔叔似有若无地往小婶婶身边凑,可这几日他却似乎突然开始躲着小婶婶了。
小丫头觉得稀奇,便私下偷偷跑来问姜芸。
姜芸闻言当即就心下冷哼一声。
谁叫他长着一张嘴却不肯好好说话,非要把自己憋得发疯,还要再来逼她、吓她,甚至……还仗着自己一副好皮囊来引诱她。
不过她彻底冷静下来后又想了想。若换做自己是魏琛,恐怕只会更不安、更难受,根本就隐忍不到现在便早早失控了。
如此一来,她竟反倒开始心疼起他来。
叫她忍不住暗暗腹诽魏琛这一出简直比起人家费尽心思设计的“苦肉计”也不遑多让。
但也正因为如此,姜芸愈发气恼,恼他自苦。
故而即便她早已心软,却还是要故意冷他一阵子,并不打算现在就跟他说明白。以免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日后指不定哪一日便又犯这臭毛病!
但这些她自然不能跟小孩子说,遂也只是捏了捏小丫头这几日被自己喂得越发肉圆的脸蛋儿,安抚地笑了一下:“无事,明芷不必担心。你小叔叔大概就是这几日用功累着了,加之还有一个多月便要院试、所以不免紧张而已。”
明芷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但她也不敢当面去问魏琛,所以只能接受了这番说辞。
小孩子的忧虑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转眼便将小叔叔丢到了脑后,兴奋地道:“小婶婶,你知道吗?三叔今日已经能说话了,我奶说他估计是没啥事儿了,等再养一阵子就能恢复得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了!”
“是呀!这倒真是件好事呢。”姜芸亦跟着她笑弯了眉眼。
魏宗能醒来,也不枉费她先前为他费了那样一番功夫。且和魏家人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虽与魏宗还没有过什么交流、不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和魏家其他人有了情分。
甚至她心底早已不自觉地将自己也算作是魏家人了。
而如今魏家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她是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
不过待发觉替魏宗付过药钱后自己从王掌柜那儿得来的五十两便只剩下了七两银子之后,她这份子开心便去了大半,又发愁起来。
姜芸在徐元霜来魏家那日,便一早向她提过姜冲的病情。且还问她了待过些日子自己再去回春堂排过号、带姜冲前去医治时,能否也请她替姜冲看诊。
彼时徐元霜并未一口应下,一开始甚至还以“不合规矩”为由拒绝了她。事实也是如此,一般并非危重之症、不至于下不来床的病人,都得在亲友的陪伴下自己亲去回春堂求医,而替这些病人看诊的往往也都是徐元霜那些于医术一途已小有所成的弟子们。
徐元霜自己则是一向不怎么为这些病人看诊的。
只是后来姜芸软磨硬泡,一再重申虽然姜冲的情况看起来不比魏宗危急,但若论棘手程度,兴许不相上下。毕竟他这一病便是十多年,就算原先是再小的症候也可能拖成了大病。
她这才松了口,说若是到时她没有什么生死垂危的病人急需诊治,便可以抽出时间来替姜冲看上一看。
这样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姜芸自然得紧着这事儿去办。
而若是要给姜冲看诊,必然又得准备一笔数目不小的银钱。
不仅如此,魏琛还有月余便要参加院试,院试往往要在各省学政所在驻地举行,但因仪封地属直隶东都府下辖的睢州,东都学政却驻于距睢州足有六七百里的裕州,故而到时这一来一回去裕州的盘缠估摸着少说也得要个十几二十两。
有这两件事压在头上,然而像先前那般靠卖糕点方子短时间内快速赚得钱财的法子却是不管用了。
一来王掌柜那边还未上新品,上次那些糕点是否当真如预料中一般受欢迎还未可知,因此他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再从姜芸手里买其他新样式的糕点了。
二来其实姜芸从前也只是将做烘焙当作爱好,真正有时间去试着操作的糕点却很少。她还是将大部分时间用在了学业上。毕竟未从学校毕业之前,奖学金还是她维持生计的主要来源之一,再加上她本身也是热爱自己的专业的。
所以她知道的糕点做法其实并不多,尤其是那种在古代依靠现有的工具和食材便能做出来的糕点就更少了。
除了她用来跟王掌柜做了交易的那几种之外,其他的糕点还是要在有烤箱之类的器具和布丁、泡打粉这样一些食材的情况下才能做出来。
倘若是用这里常用的明火烤制的方法和那些简单的食材,即便做出来也会大打折扣,与这里普通的糕点没什么不同,自然便就不吸引人了。
如此一来,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姜芸素来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隔日她就打定了主意。
吃过午饭后,周氏正准备回屋再纳几双鞋底,给家里三个孩子做几双新鞋。
小孩子身量窜的快,一阵子便是一个样儿,那脚也跟着个子一块儿飞涨。且乡下的路坑坑洼洼,每走一步脚底下都垫着一块石子儿,他们又整日里蹦来跳去的,那鞋不过三四个月便被磨烂了。周氏便得时不时就给他们做几双新的。
只是周氏刚将盛着针线的竹筐找出来,将顶针戴到手上,便听得外头传来两声剥啄的敲门声。
“进来就是。”
“吱呀”一声轻响过后,周氏擡起眼,发现竟是姜芸,她略微有些诧异地问:“咋了,老四媳妇?出啥事儿了吗?”
这还是老四媳妇头次来她屋里找她。
但姜芸却轻轻摇头。
她难得有些拘谨地道:“娘,我前几日去回春堂请徐先生的时候曾问过能否请徐先生替我爹和三哥两个人一块诊治。您应该知道,我爹的身子一直不好,我们村里人都笑话他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而我嫁进咱家前,我爹的病还比之前严重了不少。当时我虽替他请了郎中,但肯定是比不上徐先生的。”
“而先前因为三哥的情况危急许多,我想着便先紧着他,所以便没来得及替我爹取号,想着等过些日子再去。如今……三哥已经醒了,家里也没啥大事儿,我便想再去一趟回春堂,给我爹排个号,改日带他去让徐先生看看。”
周氏听完,怔忪一瞬。
没想到竟只是这么点小事儿。
她当下便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好啊,这是要紧事儿,自然得去!越快越好!”
姜芸浅浅一笑。
只是这笑转瞬即逝,接着就面露难色道:“可我手里的钱要给我爹看病肯定是不够用的,且魏琛他八月院试时也少不了得用银子。所以……我想开家铺子。娘,您看如何?”
“开家铺子?”
周氏放下手里的针线,神色变得认真起来:“那你可曾想好要开个什么铺子?是跟先前一般卖点心么?开铺子得盘店、得张罗布置……这里头都是有学问的,你都想好该怎么办了?”
知道她是为着自己考虑,姜芸点点头:“嗯,我觉得我可以一试。虽不敢说能挣什么大钱,但应当不至于赔了。”
“好,你一向是有能耐的。娘信你,你若是觉得能行,那便放开手去做就是。”
说完这话,周氏忽又皱眉:“不过……你手头的本钱可够么?开铺子可跟去街上随便支个摊子不一样,得要不少钱啊。”
“只剩几两银子了。不过不打紧,我这里还有一根簪子,我拿它去当了,再加上手里这些,应当能凑足盘铺子的钱。虽盘不着什么好位置的铺子,但也够用了。”
“若实在不成,我便先去赁一间,一年的缗钱估摸着也到不了十两银子,大不了日后挣着钱了再想法子买下来就是。”
她向来就不怎么做没把握的事,今日来找周氏前心里便已有了个大致的纲目。多数可能会遇着的难题她都设想过了。
听姜芸如此回答,周氏心里也有了数,明白她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放心了许多。
周氏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行,你都盘算好了娘就不担心了。你若缺银子,便跟娘说,家里的若是还不够,娘就去帮你借!”
得了周氏应允,姜芸便放心了。虽说即便周氏不同意,她也不会改主意,但有她点头,阻力便会少许多。赵氏等人有她在头上压着,也会少些微词。
不过,看赵氏和李氏近来对自己小心恭维、仔细讨好的态度,姜芸倒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于是,她也不再等周氏去知会其他人,当下便找出那日王掌柜送给自己的那只簪子,带着去了镇上。
去当铺前,姜芸想着上次见崔云落还是半个多月前,她一直琐事缠身,也没顾得上去探望她,便先奔去了县衙。
才走到县衙门前,不等她开口,那两个负责戍卫的衙役见她面上既无焦急之色又无愁苦之色、不像前来报官或递状纸的,便语气不善地道:“去去去,你一个小丫头到这儿来转悠什么,这可不是好玩儿的地方,赶紧走!”
“你们误会了。我是来拜访林大人的甥女崔姑娘的,我与崔姑娘是好友,半月前也曾来过,还望二位大哥请人帮忙通禀一声。”她耐心解释道。
两人半信半疑地对视一眼。
左边那人又将打量了姜芸了一番,看她眼神清亮,不似在说谎,便朝里头门房唤了一声:“哎,豆子!这里有个小丫头说来找崔小姐,你去替她进去通报一声吧。”
里头应声出来一个面带稚气的少年,先是冲姜芸一揖,然后问:“不知姑娘姓名可否告知我一声?我好进去通禀。”
“姜芸。”
“好嘞,姑娘稍等片刻。”说完,那少年利落地转身朝院内走去。
约摸一刻钟后,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遥遥传来,还伴着银铃般的笑声:“阿芸,你可来了!我都挂念你好多天了……”
姜芸连忙转身,果然见那道门里,一个身着丁香色衣裙的少女笑意盈盈地朝自己奔来,裙角翩跹。
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姜芸面前,崔云落一把扯起姜芸的手就往里走。
路过那两个衙役时却突然停住,对其中一个身形更魁梧些的娇嗔道:“你们俩,下次阿芸再来时不许拦着,直接让她进来,听到没?”
“是是是,小姐放心,我们认得姜姑娘了,下次定直接请姑娘进去。”二人闻言从善如流地跟她顽笑。
这整个县衙里,几乎无人不识崔云落。
林大人没有妾室,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也只得一位小公子,没有千金,故而一贯疼爱这位表小姐。
而他来仪封任上这几年,这位表小姐每年都要来住上两三月。更难得的是她聪慧活泼、性子也不娇纵,时间一长便和县衙里的每个人都相熟了。
县衙里无论老少,见了她从来都是面上带笑,可谓是被所有人宠着的。
崔云落听过后却还是摇摇头,俏皮地道:“还不够,你还得帮我跟孙叔说一声,你们所有人都得如此才行呢!”
她口中的孙叔便是他们这些外班衙役的班头。
那人“哈哈”一笑,毫不犹豫地应下:“小姐放心,这是自然!”
崔云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牵着姜芸地手朝院内走去,边走还边兴致勃勃地道:“阿芸,我舅母今日恰巧在家,我带你去叫她瞧瞧!她素来喜欢聪慧灵巧的丫头,定会十分欢喜你!”
姜芸想推脱,但到人家中做客先去拜访长辈又是情理所在,一时间也只能随着她朝后院的方向去了。
二人去时,林夫人正在房里躲凉。如今已快要入伏天了,一日比一日闷热。
王氏纵然出了名的家规森严,可在吃穿用度上却是顶好的人家了,家中的女孩儿自幼都是被娇养大的,耐不得酷暑严寒。
故而她一早便命人做好了红木胎冰鉴,几日前就搬来了房里。
婢女从旁用扇扇着,便有阵阵夹着凉意的风拂面而来,她靠在塌上假寐,当真是好不惬意。
平日里林殊总叫她爱惜身子、不可贪凉。
但林夫人平日里虽是个聪颖又通透的人,却偶尔会莫名地在这种小事儿上任性些。
于是她趁着林殊这几日要出公差,当下便肆意妄为起来,几乎是林殊转身刚踏出府衙便叫人将这冰鉴搬进了房中。
她身边的大丫鬟玉桥苦心相劝时,她反倒不以为意地道:“我知道你们那些道理,只是人生在世就是要及时行乐嘛,不然能有什么意思?”
一番话顿时将玉桥说得哑口无言,心知劝不动她,索性只好由着她去了。
崔云落一进得屋里来便道:“舅母,你这里可真是凉快,叫人进来就不想走了呢。”
林夫人闻言睁开眼,笑骂道:“你这促狭鬼,连舅母都来打趣!”
顿了顿,她又反过来揶揄道:“别说的跟我亏待了你似的,你屋里那个一早便命人做好了,可也不知是谁前几日贪凉夜里偷开了窗子睡,这次月事疼了好几日!我若还敢叫你用这东西,你娘岂不是一得了消息就要来同我算账?”
听她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将自己的糗事说出来,崔云落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忙转了话头:“对了,舅母,我有一位好友要给您认识认识呢!你若见了她,定会喜欢她的!”
“哦?”
林夫人这下来了好奇,落儿这几年来仪封结识的女孩儿不少,大都是那些知府、县丞家的千金,再不济也是员外家的女儿,但却从未有一个能叫她这般认作“好友”并郑重其事地引见到自己面前来的。
她坐起身,颇有兴致地道:“那孩子人呢?快叫我瞧瞧!”
“好”,崔云落微微一笑,侧过身看向屏风后的姜芸:“阿芸,快进来!”
姜芸这才转过屏风,走到那片珠帘后,垂眸恭敬地行了一礼:“姜芸问夫人安。”
林夫人见她一言一行都进退有度、端庄知礼,心下满意了几分,遂柔声道:“孩子,不必如此拘谨,上前来,叫我好好瞧瞧。”
姜芸这才擡起头,依言走上前来。
仅一擡眼,她便被林夫人艳丽的容色和雍容的气度惊艳住了。
只是回过神来时却不知为何竟隐约从林夫人身上找到了一种熟悉感,可明明她从前并未见过这位夫人。
她打量林夫人时,林夫人也在看她。
但奇怪的是,林夫人那目光甫一落在姜芸身上,便像是突然恍惚了。
她眼神变得悠远起来,似透过姜芸的面容看见了一位故人,甚至口中还喃喃了一句什么。
可惜那声音实在太小,姜芸和崔云落二人只见她嘴唇嚅动了一下,却并未听清内容。
正在这时,去外头取樱桃酪进来的朴妈妈回来了。
她走到林夫人身边,将那盛在白瓷盏里的小盅樱桃酪放在她身侧的小几上。
余光却不经意地瞥见姜芸的侧脸。
她匆忙转身,似迫切地想要好好看清楚姜芸的容貌,竟险些将那樱桃酪失手扫落在地。
“当啷”一声。
瓷盏撞在木几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林夫人猛然惊醒过来,神色中罕见地带了几分无措、下意识望向朴妈妈,却见她眼中亦满是震惊。
两个小姑娘一时间心下都十分莫名,不懂缘何林夫人和朴妈妈见了姜芸竟是这般奇怪的反应。
姜芸不由想起,上次她初见林大人,他那时的神色也有些不同寻常。
彼时她和崔云落还以为是她们多心了,可如今林夫人和她身边的朴妈妈也是如此,便不得不叫人猜疑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内情。
朴妈妈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见过的风浪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