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自己虽然有些小算盘,但一直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对这个婆母一向很是敬畏。
反倒是长相柔柔弱弱、小家碧玉似的魏宗媳妇李氏是个有自己主意的,虽不言不语,但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思,对周氏也并不畏惧。只是大概因为存着要做“贤妻良母”的想法,所以才对公婆十分顺从。这一点单就昨日半日功夫姜芸便看了个透彻。
自姜芸出来,李氏便一直垂眸做着手里的活计,并不搭话,丝毫不关心方才的机锋。此刻却忽然撇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对周氏道:“娘,夫君该喝药了,媳妇去给他煎药。”
见周氏点头,她迎着姜芸的目光冲她轻轻一笑便转身离开。
婆母说,这丫头虽然命硬,但却是个有福的。
李氏不介意姜芸命到底硬不硬,她只希望姜芸真能给夫君带来福气,叫他赶快好起来,若真能如愿,她愿意承姜芸一辈子情。
周氏是个干脆利落又爽直的人,平日里做事也是雷厉风行的。
掰完苞米,李氏要回屋去照看两个孩子,周氏将手在围裙上一擦,端着半盆苞米粒往厨房走,边走边道:“老四媳妇,你来给我搭把手。”
一进厨房,还没等姜芸询问自己该干些什么,就见周氏把门一掩转过身来颇为严肃地看向自己。
她开门见山地道:“老四媳妇,我知道你不情愿,毕竟给人冲喜不算什么好事儿。只是说句不好听的,我们魏家既花十两银子买了你,你就是魏家的人,别说婚事,就连命都拿捏在魏家手里。”
周氏顿了顿,见姜芸一直低垂着头不敢擡眼,一双手扣得紧紧的,显然是紧张了。
她也不想吓着这丫头了,遂缓和了语气,“不过只要你跟老四好好过日子,咱们自然就是一家人,娘也会把你当亲闺女疼。我说这些,你可明白?”
姜芸掩住眼中的神色,终于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一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自己若是不表现的畏惧一些,想来周氏也不会放心的,也会显得和原主一个十几岁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身份格格不入。
周氏也不强求姜芸一下子就能彻底想通,见她已经被自己说动了,便觉得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半。
毕竟姜芸已经嫁到她们魏家,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她也再没别的路可以选。
那日魏家四郎没能回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乍听上去是有些荒谬,但若解释起来,实际理由是挺能站得住脚的。
只因他在镇子上的学塾读书,一般十日才有一次旬假。
昨日是周氏请人算好的宜嫁娶的日子,但却不凑巧,没能赶上魏家四郎休假的日子。而学塾又远,规矩又严,这又本就是一门用来冲喜的亲事,他若不愿意特意告了假回来,倒也说得过去。
姜芸倒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些,甚至想来,那人怕也是不愿意的。
一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若再是个稍微争气些的,那便有大好的前程,自然不愿意随随便便娶一个冲喜来的乡下丫头。
这么一想,那人能为自己的兄长做到这个程度,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了,想来人品不差。
姜芸在魏家住了几日,对上荷村和魏家的事倒是了解了不少。
尤其是关于魏家四郎的。
周氏倒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大概是为了能让姜芸和魏家四郎两个人不生龃龉、好好相处,也为了能让姜芸踏踏实实地跟儿子过日子、不生旁的心思,她几日来但凡跟姜芸聊天都是半句不离魏家四郎。
姜芸听周氏所说,上荷村并不富庶,像魏家这样家里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的都算是较好的。
因此上荷村自然请不起先生来坐馆,也就办不起乡塾。
村里要是有想读书的,就得去离这里有七八里的清泉镇上去,魏家四郎就是如此。
周氏说起自己的小儿子既骄傲又欣慰,直说他是个孝顺的。
先前老三魏宗出了事,家里请郎中、抓药花了不少钱,魏家四郎知道之后曾一度想暂时停了学,等家里境况好一点再读,是她拼命拦着才劝下。
只因魏家四郎今年本就是节骨眼上的一年。
今年二月,魏家四郎已参加县试考取了案首。
前几日又考了府试,算算日子已经快要放榜了。
若是他此番考中,那便是个童生了。
虽说童生离中进士还差得远,可有人读了一辈子书年过花甲都未曾过得了这一关,周氏又怎能不觉得荣耀。
更重要的是,若考中了童生,待到八月份便是魏家四郎今年的最后一大关——院试。
“听说过了院试,便是秀才了!”
周氏说这话时,一贯沉静的脸上难得带了笑,不难看出对他的期望之深。
姜芸微弯了眉眼,难得地附和道:“夫君真是了不得,今年定然能高中秀才。”
只是她心下却仍不以为然。
古人读书要想考中功名实在是艰难,有人读到七老八十也不一定能开花结果,不然也不会有“范进中举”一出了。
魏琛若是真能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那当真是天资过人了。
只是这里穷乡僻壤的,哪那么容易就出一个这样的人物?
周氏不知道姜芸的心思,闻言略微惊诧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见姜芸眼中的喜色不像作假,周氏连日来提着的心瞬间被高高放下,自魏家三郎出事起就盘旋在胸的郁气也消散了些许。
这几日她瞧着姜芸本身是个好的,人机灵又能干、还有主意,虽然人被姜家搓磨得干干瘦瘦的,但模样底子却是好的,若是来日能养出些肉来,定然是个极秀气的丫头。
若她能想通,愿意本本分分地和老四过日子,那便是大大的好事。
如此,她对小儿子的愧疚也能消解些。
自从有了这桩婚事,周氏便一直从心底觉得对不住这孩子。
若非是为了给老三冲喜,这孩子如此争气,年纪轻轻就能读出个童生的名头,十里八乡的姑娘哪一个不愿嫁他,自然能按着他的心意去挑个喜欢的。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魏宗丢了性命不管。
每每想起,周氏都觉得心头好似盘亘了一块大石,压得她难受。
但这些话周氏自然是不能跟姜芸说的。
她也仅是低落了片刻,便又甚至直接地问:“老四媳妇,你可怨你三哥?”
迎着周氏连日来第一次投向自己的如此犀利的眼神,姜芸心口一滞,鸦青的睫羽不安地上下轻扫了两下,一时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