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像一匹被打湿的白绫,慢悠悠地缠上苇筏的竹骨,把整个筏子裹得半隐半现。我撑着篙站在筏头,竹篙插进江底的软泥里,带出一串细密的气泡,在雾中悠悠地浮上来,没等碰到筏板就散了。
“莉齐,往左边偏点,”罗杰斯的声音从筏尾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那边水浅,暗礁少。”
我依言调整方向,竹篙在水里划出一道浅弧,筏子轻轻晃了晃,像被风吹动的芦苇。雾里能闻到他身上的草药味,混着点姜枣汤的甜香——刚才基兰递来的陶碗,他只喝了小半碗,说怕腻着,剩下的都塞给了我。碗沿还留着他的唇印,浅淡的,像片落在上面的花瓣。
“罗杰斯哥,你真不歇会儿?”阿金蹲在筏子中间,手里摆弄着块碎木片,想刻个小玩意儿,“这雾浓得很,反正也看不清路,不如眯瞪会儿?”
“眯瞪什么,”罗杰斯轻笑一声,声音透过雾气传过来,带着点空蒙的软,“万一撞上什么东西,你赔得起筏子还是赔得起人?”
“我赔我赔!”阿金赶紧举手,“我把我那把传家的匕首赔给你!上次塔顿哥还说值不少钱呢!”
“谁要你的破匕首,”罗杰斯笑骂,“留着给你未来媳妇剔牙吧。”
筏子轻轻晃了晃,该是罗杰斯笑的时候动了身子。我低头看水面,雾在筏板边缘凝成小水珠,顺着竹缝往下滴,滴进江里,惊起细不可闻的涟漪。
基兰坐在罗杰斯旁边,手里转着个罗盘,忽然说:“这雾看着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得抓紧时间赶在正午前出芦苇荡,不然赶不上和大部队汇合了。”他声音低沉,像敲在石板上的木槌,“塔顿,篙给我,你去歇会儿,换换手。”
“不用,”我摇摇头,竹篙在手里转了半圈,稳稳地撑在江底,“我撑得住。”
其实手臂早有些酸了,雾里辨方向费力气,竹篙插进泥里的力道也得格外准,不然稍不留神就可能卡在石缝里。但我没说——罗杰斯靠在筏尾的帆布上,看似在看雾,其实每回竹篙晃动的幅度大了些,他的指尖就会悄悄绷紧。我得撑得更稳些。
“塔顿哥就是犟,”阿金把刻了一半的木片揣进怀里,凑到我旁边,压低声音,“刚才玛莎婶子塞给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罗杰斯哥这阵子不能累着,你倒好,自己硬扛着。”他往筏尾瞟了眼,“要不我来?我力气大。”
“你那力气用不对地方,”我低声回他,“这活儿得巧劲,你一篙能把筏子戳翻了。”
阿金挠挠头,没再争。他确实是个急性子,上次在浅滩撑筏,差点把自己甩进水里。
雾里忽然飘来阵若有若无的笛声,断断续续的,像谁在远处吹着玩。罗杰斯忽然坐直了些,侧耳听着:“是咱们的人吗?”
“不好说,”基兰把罗盘收起来,摸出腰间的短铳,“按路线,前面该是三不管的芦苇荡,保不齐有散兵游勇。”
笛声又响了几声,这次听得清楚些,调子很熟——是特剑小队的联络哨,三长两短,是自己人。
罗杰斯松了口气,往我这边靠了靠,我能感觉到他肩膀的弧度柔和了些。竹篙在水里轻轻一推,筏子往笛声来的方向漂去。
“塔顿,慢点,”基兰按住我的胳膊,“先看看情况,别大意。”
我点点头,把竹篙换成虚撑,筏子慢悠悠地往前挪。雾渐渐薄了些,能看见前面芦苇丛里插着根红布条,在风里飘着。
“是罗杰斯他们!”阿金眼睛一亮,站起来就要喊,被基兰一把拉住。
“别出声,”基兰示意他看红布条旁边的芦苇——有几丛歪得不正常,底下隐约能看见黑色的枪管。是警戒哨。
罗杰斯也看见了,轻声说:“是罗杰斯的法子,他总爱搞这些虚虚实实的。”语气里带着点笑意,想来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我把竹篙往江底一插,筏子稳稳停住。基兰吹了声口哨,三短两长,是回应的暗号。
芦苇丛里动了动,罗杰斯的脑袋探出来,看见我们,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被雾困住了呢!”
他身后跟着两个队员,都举着枪,见是我们,才把枪收了。
“罗杰斯叔,”罗杰斯笑着打招呼,“你们早到了?”
“比你们早半个时辰,”罗杰斯跳上筏子,带来一股泥土和硝烟混合的味道,“这雾邪乎得很,刚在那边看见几只水鸟,愣是撞在芦苇杆上晕过去了。”
阿金听得直乐:“还有这事儿?那咱们可得小心点,别也撞晕了。”
“就你贫,”罗杰斯拍了他一下,目光落在罗杰斯身上,眼神软了些,“丫头,还好吧?路上没颠着?”
“挺好的,罗杰斯叔,”罗杰斯摇摇头,“塔顿撑筏稳得很。”
我握着竹篙的手紧了紧,江底的软泥好像顺着竹篙往上爬,暖烘烘的。
罗杰斯又跟基兰交代了几句防务,无非是前面水域的情况,哪里有暗礁,哪里可能有埋伏。说着说着,他忽然往罗杰斯那边努了努嘴,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里明白——他准是看出来了。这些老家伙,眼睛毒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