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迅速把船藏进溶洞深处,用藤蔓遮住入口,动作快得像训练过的矿工。我握紧铁钎,油灯的光在岩壁上投出晃动的影子,像矿道里的鬼影。马蹄声在洞口停了,有人用靴底踢着礁石喊:“雷肯别的丫头,出来吧!格雷森大人说了,交出矿脉图,饶你不死!还能给你个名分,当咱王室的贵妇人!”
是格雷森的副手,那声音里的得意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耳朵疼。我往暗道口退了退,麦卡锡按住我的肩,低声道:“别出去,他们是想引你现身。这些人跟饿狼似的,拿到图就会撕票。”他摸出短铳,往枪管里塞火药,动作熟练得像在矿里装炸药,“当年他们就是这么骗死老王的,咱不能再上当。”
洞外突然响起枪声,接着是惨叫,像杀猪般刺耳。我们探头一看,只见几个骑兵从礁石后翻倒,箭羽插在他们背上,尾端还缠着麻线——是山里的猎户,玛吉婶说过,这一带的猎户欠着父亲的情,当年矿难时,是父亲给他们送的药,让他们没在流感里死掉。为首的猎户举着弓,箭囊上绣着山楂花,正是去年冬天在孤儿院教孩子们射箭的老丹。
“撤!”副手的声音带着惊慌,像被踩了尾巴的狗,马蹄声渐渐远去,还夹杂着几句咒骂:“这群乡巴佬!等着瞧!”
猎户们吹了声呼哨,像某种暗号,老丹举着弓走进来,他的靴底沾着海泥,裤脚卷着,露出小腿上的伤疤——是当年为了救落水的矿工被礁石划破的。“玛吉婶让我们来接应,说你们可能会在这。”他递过个竹筒,里面是张字条,用山楂汁写的,莉齐的字迹歪歪扭扭:“科林哥哥在山里养伤,胳膊被打了一枪,不过还能写字。布伦丹哥哥带弟兄们往南去了,让你别担心,说‘等集齐了人,就去炸格雷森的老巢’。”
我摸着字条上的褶皱,纸是用麻纤维做的,粗糙得像孩子的手掌。突然想起科林小时候总把字写得东倒西歪,父亲就握着他的手教,说:“字如其人,得立得住。”如今他的字虽潦草,却带着股韧劲,笔画末端都用力顿了一下,像石缝里钻出的山楂苗,倔强地往上长。
弟兄们在溶洞里修补船板,用的是浸过桐油的麻线,缠得又紧又密,打了个“双环死结”——这种结只有雷肯别的矿工才会打,越拽越紧,当年救查理时,就是用这种结把他从矿道里吊出来的。麦卡锡蹲在火堆旁烤山楂干,烟味混着果香漫在洞里,像回到了小时候的矿道宿舍,父亲总在睡前烤点山楂,说“闻着味就能睡踏实”。
“大小姐,”有个年轻矿工凑过来,他叫汤米,是查理最好的朋友,脸上还带着点孩子气,手里捧着块页岩,“刚才在洞壁上发现这个。”
页岩上刻着幅画,是父亲的笔迹:一棵山楂树,树下站着两个小人,手里各举着颗果子,旁边还有只小狗,歪歪扭扭的像块石头。画的角落有行小字:“1845年,与孩子们在此避雨”。我指尖抚过那些刻痕,深浅不一,想必是当年父亲用矿镐头凿的,能想象出他笑着的样子,额头上渗着汗,却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我突然明白父亲说的“根”是什么。不是矿脉图,不是爵位,是这些藏在礁石缝里的记号,是猎户背上的箭囊,是莉齐塞给我的山楂糕,是弟兄们缠木塞时打的结——是无论被埋得多深,都能从石缝里钻出来的劲,是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要把山楂籽种下去的盼头。
洞外的天色彻底亮了,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麦卡锡把烤好的山楂干装进麻布袋,袋子是莉齐用边角料缝的,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等船修好了,咱去南边找布伦丹,会合了就反攻。格雷森那狗东西,以为烧了咱的矿场就完事了?他不知道,咱雷肯别的人,骨头是矿里的铁,血是山里的泉,烧不尽,冲不垮!”
我拿起那枚锁山结,麻籽已经被体温捂得温热,仿佛要发芽。远处的海面上,格雷森的巡逻艇还在打转,像只找不到猎物的饿狼,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污染了干净的海风。但我知道,他们困不住我们的,就像困不住礁石缝里的山楂苗,困不住矿道里不灭的灯,困不住爱尔兰人骨子里的那点硬气。
“走吧,”我把山楂干塞进怀里,铁钎在手里转了个圈,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清醒,“让他们看看,雷肯别的人,从来不是待在洞里等死的。咱是在攒劲,攒够了,就出去把属于咱的东西,一样样拿回来。”
弟兄们的脚步声在溶洞里回荡,像支正在集结的队伍,踢踏踢踏,踩在希望的鼓点上。阳光越来越亮,照得洞外的海水泛着金波,我仿佛看见父亲站在船头,笑着说:“别怕,浪再大,船能靠岸;路再黑,灯能照亮。只要心里的火不灭,走到哪都是家。”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海腥味和山楂香,大步走出溶洞。外面的风正暖,适合扬帆,适合向着南边,向着布伦丹和科林的方向,向着所有等待着我们的人,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