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把西天染成淡橘色,给安静的小城镀上一层暖光,沿街的煤油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微凉的空气里晕开,像撒了一地碎金,将归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县城不大,南北一条街贯穿东西两巷,十字街口的供销社早已关了门板,褪色的油漆下露出木头纹路。
旁边粮站的牌子在暮色里隐约可见,墙根下两个老人裹紧棉袄唠着嗑,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街面上行人寥寥,多是往家赶的,手里或提半袋红薯,或揣着凭票换来的月饼,脚步匆匆却难掩眉眼间的暖意。
偶尔有自行车叮铃铃驶过,车轮压过青石板的脆响在街巷里传开,又被家家户户渐起的锅碗瓢盆声、柴火烧裂的噼啪声温柔淹没。
县长钟伟明的家在县城东头,青砖瓦房带着一方小院,比普通百姓家宽敞规整。
半人高的青砖院墙爬着枯槁的牵牛花藤,院子里的老槐树落尽了叶,疏朗的枝桠映衬着天边渐暗的暮色。
堂屋窗户擦得透亮,里面的灯光将窗纸上张瑶怡亲手剪的玉兔捣药剪纸映得格外鲜亮,红底白纹,憨态可掬。
邱思思坐在堂屋的红木八仙桌边,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桌面。
她今年十八岁,刚从下乡,来叔叔钟伟明和婶婶张瑶怡这边过节。
身上穿的是张瑶怡给做的枣红色灯芯绒外套,领口袖口缝着细细的白边,下身是藏蓝色卡其布裤子,脚上一双新做的黑灯芯绒布鞋,针脚细密,踩在地上软乎乎的。
这一身在当时算得上体面,比乡下的粗布褂子精致许多,思思低头看着衣料上细腻的纹路,心里漫开淡淡的暖意。
张瑶怡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白瓷盘,盘里摆着金黄的玉米面窝头和一碟切得整齐的酱萝卜。
她穿一件深绿色卡其布干部服,衣襟别着枚小小的毛主席像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黑色发夹固定在脑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的衣裳虽不花哨,却面料挺括、剪裁合体,袖口熨得平整,透着干部家庭的规整体面。
邱思思连忙起身接过瓷盘,轻轻放在八仙桌上。
桌面被擦得油光锃亮,倒映着头顶的灯光,桌上已摆好了几样菜:一盘炒鸡蛋金黄油亮,香气扑鼻。
一碗土豆烧肉炖得软烂,肉香混着土豆的软糯漫满全屋;清炒白菜脆嫩爽口,还有一盘炒粉条里掺着肉末和青菜,色泽诱人。
最惹眼的是中间那盘五仁月饼,六个整齐排列,表皮金黄,印着“中秋”二字和细密花纹,是供销社最好的品种,只有过节时,干部家庭才能凭票换得这么些。
院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思思转头望去,钟伟明披着深蓝色呢子大衣走进来,领口立着抵御寒气。
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额角带着一层薄汗,想来是走得急切。
那件呢子大衣是前年单位发的,保养得极好,没有半点磨损,里面穿灰色羊毛衫,下身深蓝色西裤裤线笔直,黑皮鞋擦得锃亮,透着沉稳干练。
上前接过叔叔的大衣,挂在门边的木衣架上,衣架上还搭着张瑶怡的棉袄,衣角偶尔被穿堂风轻轻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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